學達書庫 > 季可薔 > 真命天女 | 上頁 下頁


  祭壇生起熊熊火爐,火光映在德芬蒼白的容顏,添上幾許淒豔的瑰色。

  上神官遞給她一杯酒,她知道,這是杯毒酒。

  「公主有話要說嗎?」這回,是王后問她。

  她捧著酒杯,漠然以對。為國犧牲,受烈火焚身之苦,若這就是她人生最後的下場,她也只能領受。

  「那麼就先喝了酒吧,喝了酒,你會比較好過——」

  「我有話說!」一道宏亮的聲嗓忽而響落,震動靈台。

  眾人盡皆震撼,同時將視線投向發話之人。沒有人膽敢質疑王后的懿旨,這不識相的年輕小子是誰?

  是鬥宿!

  德芬訝異睜目,他正望著她,眉目仍是一貫的輕佻,我行我素。

  「是你。」希蕊認出他,秀眉微蹙。「你有何話要說?」

  面對權傾朝野的王后,他沒一絲膽怯,大踏步上前,彎身行禮。「微臣斗膽稟報,昨夜押送德芬公主時,公主說了件怪事。」

  「什麼怪事?」

  鬥宿抬眸,微微一笑。「公主預言,今日將有日食。」

  什麼?!眾人驚駭,面面相覷。

  「大膽無禮的小子,竟敢在靈台妄言!」官拜相國的老人吹起花鬍子,勃然怒斥。

  鬥宿微笑不淡。「微臣只是如實轉述公主殿下的預言。」

  他究竟意欲何為?不是說她算錯了嗎?不對!德芬驀地神智一凜,她未必算錯了,誤差有十五個時辰,在今天日落之前,她還有機會。

  「德芬,此言真確嗎?」靖平王追問。

  她惶然,面對周遭無數異樣眼光,鬢邊冷汗涔涔。「是、是的……父王。」

  靈台再度震動,貴族權臣竊竊私語。

  希蕊望向上神官,對方朝她搖搖頭,表示並未計算出近日將有日食,於是她轉向德芬,嘲弄地揚嗓。

  「公主什麼時候擁有預言能力了?你想跟上神官搶飯碗嗎?」

  「我是……在夢裡得到的神諭。」德芬硬著頭皮演戲,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既然難逃死劫,不如賭一賭。「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們卻誤會神的旨意,拿活人生祭,所以上天……震怒了。」

  震怒?王后冷笑。她希蕊可不管上天震怒,在這個國家,她就是天,今日她偏偏就要拿下這丫頭的命,誰敢拂逆?

  她眉尖一挑,鬥宿見她動了殺機,搶先擲話。「請陛下及娘娘明察,若是公主所言為真,今日當真出現日食,希林全國上下都將難逃災禍。」

  「照你的意思,該當如何是好?」靖平王怯懦地問。

  「依微臣看,不妨等到日落時分,確定公主所言之虛實——」

  「耽誤了慰天的良辰吉時,這責任你擔得起嗎?」上神官尖聲責備。

  「微臣自是擔不起,但若是我們違背了神諭,這責任又該由誰來擔呢?」

  他瘋了!

  德芬駭異地凝望鬥宿。他等於是豁出自己的命陪她一起賭了,若是她今日過不了鬼門關,他同樣難逃死劫。

  為何他要這麼做?為了……她嗎?可他們昨日才初次相見,素昧平生啊!

  德芬惶惑,眾人亦是議論紛紛,不免有些動搖,心下都覺得鬥宿的提議有幾分道理。祭天祈雨,不差這幾個時辰,但希蕊王后沒開口,誰也不敢擅自進言。

  「朕看我們就暫且將祭典延後幾個時辰吧?好嗎?王后。」靖平王語帶祈求。

  堂堂一國之君,竟然管不住自己的妻子,姿態如此卑微,眾臣不禁鄙夷。

  「陛下,這慰天祭的吉時也是上神官得到的啟示,擅自中斷儀式,萬一惹惱了上天,不肯賜下甘霖,希林國的百姓又何嘗不會怨恨陛下?」

  「可是……」

  「陛下,難道您信不過臣妾的判斷嗎?」

  「不是信不過,而是……」

  「陛下……」

  兩人正僵持不下之際,天光忽地黯淡。

  「日食了!是日食!」某人指天嘶喊。

  貴族百姓一干人等紛紛仰首,希蕊王后跟著揚眸,隨著火紅的日輪一分一分被黑影遮掩,她眉宇間的肅殺之氣逐漸斂逸,轉成驚慌——

  時光荏苒,從那日之後,已經過了六年。六年來,世事變動如今,她由一個不受重視的公主,躍為執管皇家神器的天女神官。那天,她準確「預言」日食,三日後,又成功祈得天降甘霖,解除旱情,百姓因而感恩涕零,敬奉她若天神,滿朝文武亦皆駭然佩服,就連她那個平素荒廢政事的父王,也不知是否愧悔自己糊塗,聽信讒言,差點誤了親生女兒一條性命,一時豪氣千雲,竟不惜當眾與王后杠上,不僅罷去神官官職,流放邊境,並下詔書,冊封她為「護國天女」。

  從此,她擁有了官職,成為百姓敬仰的對象,她是神官,能上天直接溝通,領神諭、接神詔。

  她下令拆了舊靈台,在原址建了一座石磚砌成的神殿,由她親自監工,殿裡安置的機關只有她與一名資深老工匠知曉,而那工匠,如今也不存在於這世上。

  她很清楚,自己能從希蕊王后設下的毒計中逃過一劫,未必能再逃過第二次;所以她一定得借由天女身份為自己立威,這是唯一的自保之道。

  但她料想不到,身為執掌國家神器的天女,她也因此捲入政治鬥爭的漩渦。

  開陽王兄和真雅王姐為了爭奪王位,都想把她拉入各自的陣營,委實令她左右為難。

  如今,他們的威逼利誘一天緊過一天,她該如何是好呢?

  德芬悠然歎息,獨自站在高臺上,跳望遠方山巒起伏的棱線。

  「殿下,您又在想什麼事了?」一道溫柔關切的嗓音在她身後揚起。

  德芬凜神,回眸一笑。「春天,你來啦。

  「嗯。」春天頗首,凝日注視眼前亭亭玉立的公主殿下。她的公主長大了呢,不再是個青澀少女,這些年來,公主身長又拉高了些,五官有些變化,容貌更清麗了,氣質也蘊著優雅自信,散發明媚的女人味。

  這樣的公主,也該當時成親的時候了,但公主卻說,一天為天女,她便一日不能婚,天女必須是聖潔無暇的。

  所以她拒絕了所有貴族子弟的求親,至今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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