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季可薔 > 真命天女 | 上頁 下頁


  鬥宿眸光一閃,嘴角勾起,似笑非笑。「如果我說,我要這個國家的王座呢?」

  德芬大驚。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他竟敢宣諸於口!

  「所謂的武士精神,你不懂得嗎?」

  「武士精神?」鬥宿冷嗤。「忠於國家,忠於主君,忠於義理——國家與主君還排在義理之前呢!若這國家是篡奪而來,主君的所作所為不合乎義理,那又該如何?說到底,所謂的義理,究竟是誰的義理呢?陛下的嗎?王后的嗎?還是公主你的呢?」他語含譏諷,再次將德芬問得啞口無言。「我呢,只遵從自己認定的義理。」

  「你的義理告訴你可以奪取這個國家的王座嗎?」

  「這勞什子玩意,送給我我還不要咧!」他很囂張。

  也就是說,這男人只是故意提出這要求來刁難她這個無權無勢的公主。德芬幽幽歎息,也難怪他如此看輕自己,她的確不自量力。

  「為何只求我饒你到明天日落?明天會發生什麼事嗎?」鬥宿問。

  德芬不答,雙手下意識地拽攏衣襟。

  鬥宿敏銳地察覺她的舉止,猿臂一探,迅雷般地抽出她藏在懷裡的兩本曆書。

  「《大明曆》?《皇極曆》?」他認清書名,眉峰斜挑。「你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曆書內容記載星象運行、農時節氣,以及推算日月交食、五星週期之法則,是只能封鎖於靈台的知識,自古只有王室任命的神官能掌握,神官依據曆書建議君王頒佈播種令、安排祭天郊祀等諸項事宜,君王因此統禦神權,以天子之姿治理百姓,曆書攸關王室的權力基礎,私藏者最重可處叛國謀逆之罪。

  「還給我!」德芬慌了,伸手欲搶。

  鬥宿舉高曆書。「先從實招來,你從何得來這兩本曆書?莫非你想造反?」

  「不是造反,只是……計算而已。」

  「算什麼?」

  「日食的時間。」

  明日將有日食。

  日者,太陽之精,人君之象。君道有虧,有陰所乘,故蝕。蝕者,陽不克也。

  自古至今,日食皆被民間視為不祥徵兆,君王德行有虧,才會招來天狗食日。根據了因大師教她的方法計算,這一、兩天就會有日食發生,誤差不超過十五個時辰,只是她還來不及驗算完畢,不知自己算的答案究竟是對是錯。

  只能賭一賭了。

  若然果真發生日食,她便能以此說服父王,活人生祭是不合天道的行為,上天才會因此震怒。

  但她等了又等,隔日到了黃昏,太陽仍不見虧蝕異象,不久,夕陽西沉。

  鬥宿回到房裡,察看天色,搖搖頭。「看來你計算有誤。」

  果真算錯了嗎?

  德芬心急如焚,表面卻力持鎮定。「你幫我打聽過春天的情況了嗎?」

  「王后將她關進牢裡了,對她用刑,要她招出你的下落。我去看過她,她被烙鐵灼得全身是傷,已經暈過去了。」

  暈過去了?德芬心口抽痛。她不能再躲了,再躲下去,春天會因她而死——

  她主動伸出雙手。「你把我綁起來,押到王后面前吧。」

  鬥宿動也不動。

  「快點綁啊!」她催促。「已經日落了,我們約定的時間到了。」

  他眯眼。「你真的甘願被送上祭壇當祭品?」

  「怎麼可能甘願?」他以為她是傻子嗎?「只是我不能讓春天再因我受苦。」

  「你出不出面,她終歸是要死的。」鬥宿一針見血。

  她也明白王后不會輕易相饒,春天無論如何逃不過一死,但這人有必要說得這麼白嗎?

  德芬咬唇,黯然斂眸。「至少可以讓她少受點折磨,死得輕鬆些。」

  「當真是婦人之仁。」他不以為然。

  「總之你快把我送到王后面前吧!」她懊惱。

  他注視她,眼神若有深意,不知想些什麼,片刻,嘲諷地揚嗓。「你既決意送死,我也不便阻止。」

  語落,他果然將她五花大綁,親自押送她至希蕊王后面前,王后見之大喜,將她囚鎖在神堂,隔天,在宮外的靈台開設祭壇。

  此為祭天祈雨之大事,王公貴族及朝中大臣幾乎都到齊了,就連住在王城的百姓,也在外圍擠了一圈又一圈湊熱鬧。近日腦疼發燒、龍體欠安的靖平王亦在太監攙扶下,聖駕蒞臨,以天子的身分主祭。

  她同父異母的王兄開陽及王姊真雅倒是沒現身,興許兔死狐悲,他們不忍旁觀吧?

  德芬一身純白無垢的素衣,衣袂飄飄,在風中獨立,猶如一朵白蓮花,清靈出塵。她凝眸望向端坐在主位上的父王,他是她的親生父親,他們身上流著一脈相承的血,為何他能狠心送自己女兒上祭壇?

  她恨他!這個國家會落到如今這種地步,都怪他昏庸,不思振作!

  「女兒啊,你有……什麼話要說嗎?咳咳、咳咳咳!」靖平王才說兩句話,便是一陣劇烈咳嗽。

  她無話可說。

  還能說什麼?自從宣哥哥被誣陷謀逆、不得不仰藥自盡的那天起,她便對自己的將來不抱希望了,只求苟延殘喘,多活一日是一日。

  如今,是她命數盡了吧!

  見她沉默無語,靖平王眼泛淚光。「朕……對不起你。」

  「德芬公主能為國犧牲,青史留名,不枉此生,陛下又何必太過傷心呢?」希蕊王后在一旁柔聲勸慰。「她聰慧機靈,性格婉約,相信必能撫慰神靈,令上天滿意。」

  靖平王聞言,愀然長歎,別過頭。

  這就是父王能為她做的嗎?一聲歎息,一個不忍的眼神?

  德芬譏誚地勾唇,冷然閉眸。她認命了,若是這個國家註定任由希蕊王后翻雲覆雨、塗炭生靈,她又能如何?

  儀式開始,唱神歌,奏神樂,天子手捧玉帛,恭敬地獻上神壇,持香祝禱,告慰神靈,接下來,便輪到她這個最重要的祭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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