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季可薔 > 彈琴說愛 | 上頁 下頁 |
三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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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無語。 她卻明白為什麼,因為他想等她比賽完。他一定想,只差個十幾分鐘大概沒什麼。 可或許就是這十幾分鐘,他們能趕上更早一班回臺灣的飛機,能早上幾個小時趕到醫院。 她不想怪他,可一路上擔憂母親安危的焦心折磨,卻使她不得不有些怨他。 他不該替她作決定的。 她不再說話,一路上瞪著窗外千篇一律的景色。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用過餐後,空服員體貼地撚熄機內的照明燈。 「睡吧。」白謹言關懷地說,「你折騰了一天,一定累了。」 「我睡不著。」 「你不吃飯,也不睡覺,那怎麼行?會累垮的。」 她倔強地抿起唇。 「戀辰——」 她驀地扭頭瞪他。「我怎麼睡得著?媽媽在醫院裡生死不明,我怎麼睡?」嗓音尖銳,掩不去怨怒之意。 湛幽的眸掠過黯影。他不再勸她,拿起一本雜誌翻閱。 她則繼續瞪著窗外。 最後,在僵凝的氛圍中,兩人抵達了臺灣,跟著立刻驅車一路直奔醫院。 好不容易沖進病房,映入羅戀辰眼瞳的,卻是令她最害怕的景象—— 她的父親跪坐在床畔,緊緊握著母親的手,而她的母親,全身上下罩著白布。 那清冷的白,絕情的白,宛如極地最寒冷的冰雪,瞬間凍凝她的心。 這不可能!怎麼可能?這是騙人的吧? 「爸?」她顫然喚道,逼出喉間的嗓音,是連自己也不敢相信的沙啞。「爸?」 聽聞她的呼喚,羅父一震,仿佛這才從另一個世界回來,他轉過頭,蒼老疲倦的臉滿是猶疑。 「是……戀辰?」 「是我,是我!」她痛喊一聲,跪倒他面前,緊緊握住他寒涼的手。「爸,怎麼會?怎麼會這樣?媽媽——」她斂眸,不敢也不願望向床上那片懾人的白。「這不是真的吧?我在作夢吧?這……不是真的。」 「她一直……在等你。」羅父忽地捏緊她的手。「強打著精神,一直在等你。」嗓音一顫,老眸滾落熱淚。「她要我告訴你,她不是故意不等的,不是、故意的——」 「別說了!爸,別說了!」傷痛的淚水斷線般地自羅戀辰眼眶墜落,她抱緊父親,哽咽不止。「是我的錯,是我來得太晚,是我錯了。」 要是她早點回來,也許母女倆還能見上最後一面,不至於就這樣天人永隔,讓母親含恨而去。 一念及此,她哭得更厲害了。「都是我不對,是我不好,如果……如果我早一點回來——」 「為什麼不接電話呢?我一直打電話找你,為什麼不接呢?」羅父啞聲問她。 她悚然一驚,迷蒙的眼瞥向站在門口的白謹言。後者仿佛不敢看她,別過頭去。 是他!她木然地想,是他斷了她與父母的聯繫,是他讓父親來不及聯絡上她,都是他—— 「為什麼要這樣做?」她驀地起身走向他,雪白的容顏高高揚起。「那天晚上的電話是我爸打來的吧?為什麼不接?為什麼不叫醒我?」 沉痛的控訴撕扯他的心,他跟著刷白了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說不希望任何人打擾我練琴,不許我辦手機,連我爸媽也得透過你才能找到我。可是……你憑什麼連他們的電話也不讓我接?憑什麼自作主張斷絕我們的聯繫?憑什麼替我決定參加比賽才是最優先的?憑什麼?」她逼問,一句比一句聲調更高、更尖銳、更激憤怨恨。 她恨他嗎? 極度的驚恐排山倒海,瞬間席捲白謹言,他全身發顫。「你聽我說,戀辰,我……」 「我不聽不聽不聽!」她歇斯底里地喊,失去母親的哀痛奪去了她的理智,她恨,她怨,將所有怒氣發洩在眼前的男人身上。 「說什麼彈琴的路只能一個人走,你自己孤單一個人,就強迫我也要孤單一個人,我不要!我有爸爸,有媽媽,為什麼不能跟他們在一起?為什麼不能向他們撒嬌?我連……連媽媽的最後一面也見不到,都怪你!都怪你!」說到心酸處,她忽地握拳捶打他胸膛。「早一點告訴我就好了,早一點趕回來就好了,我媽媽……也不會走得這麼遺憾——」 他撐住她癱軟的身子,注視她的眸滿蘊愧悔。 「對不起,戀辰——」 「現在說對不起有什麼用?」她用力推開他,恨恨瞪著。「對不起可以換回我媽一條命嗎?對不起能讓我見到她最後一面嗎?她死了!死了。我再也……永遠也見不到她了。」忽地,眼前一黑,身子搖搖欲墜。 白謹言連忙展臂扶住她。 「放開我!」羅戀辰再度使勁掙脫,這一次,索性退開好幾步。「我不要你再碰我,我好累,太累了。這些年來,我一直想著怎樣討好你,怎樣令你開心——彈出你的聲音又怎樣?你還是不開心,我根本就搞不懂你在想什麼。結果,還見不到我媽最後一面,我——」她喉間一梗,再也說不下去,眼睫一顫,又落下兩行淚。 他看得心痛,「戀辰——」 「你別過來!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不要了。這樣愛一個人真的好累,好累,我不要了。」她哭著搖頭,一面後退,直到身子抵上窗櫺,回眸掃了一眼玻璃窗,瞳底忽然燃起可怕的火苗。 不祥的念頭掠過白謹言腦海,他上前一步,直覺想阻止她。 可在他還沒來得及拉住她之前,她已經揚起右手,不顧一切往玻璃甩去。 透明的玻璃迅速裂開幾道不規則的紋路,而她的手,沾滿豔紅的血。 他楞楞瞪著汨汩流出的鮮血,恍惚間,仿佛回到自己的手被劃傷的那天。 那天,他失去了「鋼琴之手」。 那天,註定了他的鋼琴生涯走到盡頭。 那天,他寧願自己當場死去。 那天,他永遠不想回想起的那天—— 「啊——」椎心狂吼驀地拔尖而起,他沖向她,執起她受傷的手。「你、你瘋了嗎?戀辰,居然這樣毀掉自己的手?你瘋了嗎?」他淩厲斥責她,焦急的模樣宛如她傷的不是自己,而是他。 「我沒有瘋。我只是想告訴你,從今以後我們再也不相干了。」相對於他的狂亂,她顯得冷靜。「你不再是我的老師,我也不再是你的學生。」 「你——」 「你最在意的,一直是我的手,不是嗎?」羅戀辰凝望他,痛楚而淒涼。「就當是還你這幾年栽培我的恩情吧。以後它還能不能彈琴,就看我的造化了。」 「別說了,別說了。」白謹言再也聽不下去,拉著她就要往外走。「我們去找醫生,醫生能治好你的,一定會的,你一定還能彈琴,一定能。」破碎的嗓音與其說是安慰她,卻更像是在說服自己。 不會毀的。她的手怎麼能毀? 毀他的就夠了,夠了!別讓她嘗到跟他一樣的痛苦,千萬不要! 他心慌意亂,閉眸暗禱,期盼上天別太狠絕。 然後,他聽見她哽咽卻堅定的嗓音—— 「爸,你別擔心,我馬上回來。我會回來陪你,一直陪著你。」 他猛然一震,聽出了她真情的許諾隱含的決絕之意。 她,真的打算離開他。 這領悟來得迅捷,也來得淩厲,恍如利刀,精准地刺痛他的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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