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季可薔 > 同床異夢 | 上頁 下頁
二十四


  她疑惑地挑眉,眸光流轉,在室內搜尋,忽地,透過廚房的門簾瞥見他的下半身。

  她走上前,正想出聲喚他,卻乍然聽見他模糊的低語。

  「我知道期限已經到了,可我不能提早離開,恬雨玩得很開心,我不想掃她的興。」

  嬌軀僵凝。

  「你就不能再多等一天嗎?我明天就搭機回臺灣了。」

  懷疑的浪潮在心海翻滾。他在跟誰講電話?

  「你聽我說,相思——」

  是她!

  殷恬雨只覺眼前一眩,忙探手扶牆,穩住自己虛軟的身子。

  他在跟李相思講電話,他要她再多等一天——這意思是,他一回臺灣就要投向她懷抱了嗎?他就那麼迫不及待想見到她?

  「你真的……會跟樊亞上床嗎?」

  樊亞?關哥哥什麼事?為什麼柏琛要提起他?

  「……你放心吧,我一回臺灣就會告訴你我的決定。」

  什麼決定?他要做什麼決定?他打算……離開她嗎?

  殷恬雨撫住緊窒的胸口,只覺得一陣透不過氣,她痛楚地旋身,悄悄奔出了屋外,沿著鄉間小徑一路踉蹌。

  她承認自己膽小,她沒勇氣再聽下去了,若是他當場對那個女人甜言蜜語起來,她恐怕恨不得撞牆而死。

  她不敢面對現實。

  她昏沉沉地覓路前進,一個不小心,闖進葡萄園裡,教藤蔓支架鬧得一身狼狽,絲巾割破了,髮夾也在無意中遺落。

  終於,她來到每日光臨的小餐館,老闆夫婦早認識她了,熱情地迎上來,一見她披頭散髮,嚇一大跳。

  老闆娘用義大利語嘰咕了一串,她聽不懂,但約莫猜得出來。

  「我想……可以給我一杯酒嗎?」她需要定定心神。

  老闆娘會意,揮手要老伴去招待別的客人,自己則將殷恬雨領進餐館後的廚房,拉著她在桌邊坐下,斟了一杯紅酒給她。

  她強笑著道謝,捧起酒杯,深深啜飲一口。

  老闆娘伸手替她理了理淩亂的頭髮,目光滿蘊關懷。

  跟老公吵架了嗎?老闆娘用手勢表達詢問。

  她澀澀地搖頭。「柏琛不會跟我吵架的。」

  那是怎麼回事?

  她斂眸不語,慢慢地啜著紅酒,一杯喝幹了,老闆娘體貼地又斟了一杯。

  她恍惚地盯著杯中那美麗的、淒豔的、如血的液體,忽地想起他襯衫上那一抹染上鮮血的唇印。

  「我的老公,其實不愛我。」她迷蒙地傾訴,明知老婦人聽不懂她說什麼,於是放心地吐露心聲。「他愛著另一個女人。」

  她揚起眼睫,迎向老婦人慈藹的容顏,眸中水霧漫開。

  「其實我從很久以前,就知道他不愛我了——如果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他會對她敞開心的,可他從來不肯。他知道我所有的事,知道我從小是怎麼長大的,我卻不清楚他過去發生了什麼,他從不告訴我。我只知道他是獨生子,他媽媽很早就去世了,他爸爸長年待在國外,我甚至沒見過幾次,最後那次,還是我們接到醫院的病危通知……」

  她停頓,思緒朦朧地飛回從前,半晌,她搖搖頭,唇角翻起一絲苦澀。「我很清楚,他心裡藏著許多秘密,最大的秘密就是,他不愛我——雖然他說了很多好聽的謊言哄我,雖然他告訴我他對我是一見鍾情,但其實……」

  她驀地哽咽,一顆清淚沿著頰畔墜下。

  老婦人不舍地驚歎,喃喃念著什麼,手指替她抹去眼淚。

  她在閃閃淚光中微笑。「不好意思,跟你說了這麼多,你一定很煩吧,其實你根本就聽不懂我說什麼。」

  老婦人不懂。

  沒有人懂。

  因為她不能跟任何人傾訴這深藏於內心的驚懼,這會傷害柏琛,大家會以為她的婚姻不幸福,會以為她丈夫不夠體貼,但其實,他真的待她很好。

  或許就因為他太好了,她才如此離不開他。

  「我愛他,真的好愛。」但她也很清楚,如果她不是殷家的女兒,他不可能娶她。

  老婦人溫柔地將酒杯推向她,示意她多喝幾口平復心情。

  她感激地接過,喝下一杯溫潤與苦澀。

  「謝謝你。」她扶著桌緣起身。「我想我還是回去好了,柏琛找不到我會著急。」

  她向老闆娘道別,推開廚房的後門,迎面飄來一簾沁涼雨絲。

  老闆娘見這雨勢,托住她臂膀,對她搖了搖頭。

  「你是說我這樣淋雨回去會生病嗎?」殷恬雨澀澀地微笑。「沒關係的,我反倒希望能大病一場呢。」

  最好發燒發到四十度,說不定就能在這淳樸的鄉間多留一些時日了。

  「拜拜。」

  她踏進漫漫的雨霧,街燈在一簾灰白裡亮著黯淡的光,月娘藏匿,星子不見,世界是寂寥。

  單戀,也是寂寥。

  殷恬雨踽踽獨行,忽然間,來到一個岔路口,而她竟忘了哪一邊才是歸家的路。

  她茫然地佇立在原地。

  是左邊,還是右邊?哪個方向才是正確的?

  或許,都不對,或許能夠決定方向的人不是她……

  「恬雨!你去哪裡了?」一道灰色的身影,火箭似地從迷霧裡沖出來,一雙燒著烈焰的眸,焦躁地打量她全身上下。「你怎麼淋成這樣?你沒事吧?」

  她眨眨眼,打了個冷顫。「我很好。」

  「還說很好?你全身都在發抖!」他低咆,脫下防水運動夾克披在她肩上。「我們先回去。」

  他擁著她,回到度假小屋,點燃了壁爐,烘暖她冰冷的嬌軀。

  然後,他去浴室替她放熱水,她則坐在壁爐前,怔怔地望著在柴木上跳舞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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