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季可薔 > 同床異夢 | 上頁 下頁
二十三


  如果她知道他和相思……

  「柏琛,你在想什麼?」她幽幽的嗓音如最輕的春風,吹過他耳畔。

  他驀地醒神,抹去眼底沉鬱的思緒,朝她暖暖地一笑。「沒什麼,我只是在想,我們晚上該去哪家餐廳。」

  她凝視他,也不知是否猜出這只是他的推託之詞,總之,她沒再追問,唇角淺淺一揚。

  下船後,兩人手牽著手,在群鴿亂舞的聖馬可廣場上散步。殷恬雨買了一條麵包,撕成小小碎塊,喂著鴿子玩了片刻,忽地揚聲。

  「你知道嗎?柏琛,以前威尼斯可是個獨立城邦,還曾經跟土耳其爭了四百年的海上霸權呢。」

  「你怎會知道這些?」他訝異地瞥她一眼。

  「你以為只有你會事先做功課嗎?」她似笑非笑地抿唇。「威尼斯原本是拜占庭帝國的屬國,後來帝國沒落,威尼斯乘機獨立,取得了自治權。」

  「然後呢?」

  「當然是四處擴張領土嘍,連君士坦丁堡都曾經是威尼斯共和國的殖民地。」

  「了不起。」路柏琛眯起眼,遙想當年威尼斯城邦的權傾一方。

  殷恬雨繼續說歷史。「聽說威尼斯的貴族階級就是國會議員,本來是由比較富有的商人來擔任的,後來改為世襲。」她頓了頓,歎息。「就算到了現在的民主時代,這種政治世家還是存在。」

  「你是說你們殷家?」他領悟她話中涵義。

  她輕輕點頭。

  「你不喜歡吧?」他憐惜地撫弄妻子的細發。「從小在這樣的家庭環境中長大,確實是一種壓力。」

  「我以前的確很不喜歡,因為別人總以為我是殷家的孩子,理所當然就應該是很優秀的菁英,可惜我不是。」她啞聲低語。

  路柏琛望著她略顯憂鬱的側面,正想開口安慰,她卻忽然揚起眸,微微一笑。

  「不過現在我懂了,我從殷家得到的比我失去的多得多。」

  「什麼意思?」他不懂。

  她沒解釋,逕自仰頭,欣賞面前一棟極富哥德式風格的華麗建築,目光順著屋頂的尖銳線條蜿蜒。

  「這就是道奇宮吧?聽說以前威尼斯總督就住在這裡。」她回眸。「要不要進去參觀?」

  「好啊。」路柏琛無異議。

  兩人買了門票,隨著一群觀光客簇擁著踏進宮殿裡,室內金碧輝煌的擺設頻頻引起讚歎,天花板精緻的雕刻更是足以流芳百世的藝術珍品。

  「好漂亮的宮殿!」殷恬雨長籲一口氣。「當時的總督一定很有權勢。」

  「當然嘍,不然怎麼跟人家競爭海權?」路柏琛回話的口氣隱隱透露著仰慕。

  「我可以想像,你如果是威尼斯總督,一定是很霸道的那一型。」她揶揄。

  他朗笑,不置可否。

  「如果你生在那時代,你會想當總督嗎?」

  「你說呢?」他沒正面回應,神采飛揚的表情卻明白表示了有為者當如是。

  殷恬雨靜靜凝睇他。

  那麼,千萬別忘了你的野心啊!她澀澀地在心裡叮囑。別忘了要實現政治野心,依附政治世家永遠是最便捷的途徑。

  她斂下眸,對自己苦笑。

  她承認自己很卑鄙,她是故意提起這話題的,她要點醒他,事業與愛情,他該好好拿捏天平兩端的重量,別做出令自己後悔的決定。

  離開她,離開殷家的庇護,絕對會讓他的政治前途蒙上陰影。

  所以,別再想著李相思了,那個女人只會令他身敗名裂。

  他如此精明,一定會做出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

  對吧?

  歡樂,是時光的羽翼,小叮噹的任意門,仿佛只是一眨眼,兩人便瞬間移動到此趟旅行的最後一站——托斯卡尼。

  路柏琛租了一間度假小屋,兩人在此地盤桓了好幾天,享受慵懶的鄉間生活。

  清晨,他們會沿著小屋附近的葡萄園散步。初秋時節,葡萄結實累累,飽滿的果串猶如一顆顆明珠,在薄霧中閃著清光。

  待陽光從雲朵後透出來,便可清楚地看見眼前一大片丘陵起伏,一幢幢紅瓦石牆的鄉間小屋,悠閒地座落在翠色波浪中。走累了,兩人會尋一株枝葉茂密的橄欖樹,在樹蔭下憩息,並肩欣賞周遭的好風光。

  中午時分,殷恬雨會在度假屋裡光潔明亮的廚房裡親手準備菜肴,她最愛托斯卡尼的番茄,燙熟了,灑上橄欖油、大蒜末,以及一把新鮮的羅勒,做成清爽的沙拉,路柏琛最愛的則是烤得脆脆的麵包片,抹上黑橄欖醬及蒜末,香酥可口。

  午飯後,兩人會半躺在落地窗邊的沙發上讀書,享受著溫暖的日光浴。她讀的是軟性的散文小說,他就比較殺風景了,總是看些諸如名人傳記之類硬邦邦的讀物。

  到了傍晚,那是更奇妙的時刻,穿過美到不可思議的薄暮,來到一家一對老夫婦開的小餐館,喝杯紅酒,吃很棒的義大利鄉間料理,然後,醺醉著神智,在月光下漫舞。

  如此平淡卻閒適的生活,對殷恬雨而言,美得像一場夢,一場她永遠不想醒來的夢。

  但,挽不住的時光輪,終究要轉動。

  再過不到二十四個小時,他們便要搭機返台了,這天,將是這甜蜜假期的最後一天。

  要回臺灣了。

  殷恬雨搖搖頭,甩開腦裡不受歡迎的念頭,不管如何,這最後一天還是屬於他們的,她要好好把握。

  她望著鏡中的身影,為自己做最後的裝飾,她在髮際壓上一朵粉色玫瑰水鑽髮夾,頸上,則松松挽著條彩色絲巾。

  看起來還不錯。

  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義大利有種奇異的魔力,她總覺得自己來到這兒後,似乎變好看了,偶爾,甚至可以用上「漂亮」這個形容詞。

  如果,能夠在這裡長住就好了,或許她會一天比一天漂亮,一天比一天更有魅力。

  不過當然是不可能的,她必須回臺灣……應該說,她必須和他一起回臺灣。

  她自嘲地牽唇,不再留戀鏡中的容姿,披上一件薄外套,盈盈下樓。原本該在客廳等待的男人,卻不見身影。

  他上哪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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