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寄秋 > 贅婿 | 上頁 下頁


  眼前的他變得壯實,不復當年的清瘦,說起話來葷素不忌,活脫脫是個兵營出來的兵痞子,時正時邪的眼神勾著桃花似的,一張嘴便渾然是吐不出文章的武夫。

  這令人訝異的差別卻也不是太讓人意外,是人都會變,沒人一成不變,只是往好的方向去,或是誤入歧途。

  「只對你。」他只在她面前展露真實面貌。

  大雪紛飛,不見減弱,靈堂上的白幡隨著風吹搖晃,香燭燒至一半,火盆子裡的炭火未熄,燒得通紅。

  在寒冷的冬夜裡,所有人都去休息,連下人也只留一兩個值夜,添茶加柴,餘下的皆回屋了,無須守夜。

  唯獨原清縈、謝天運像落單的狐雁,為廳堂那口棺守靈,一壺薑茶、兩隻陶碗、一盤放到冷掉的桃酥,兩人相對坐著,竟是無語凝噎,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他倆都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還能手拉手玩泥巴。

  「我爹出殯後你就回軍營吧,我家這渾水你別沾。」等爹入土後才是開始,她沒把握闖得過一波接一波的難關。

  接下來的路不會輕鬆到哪去,宅子裡的人事、族人的刁難、鋪子裡掌櫃們的欺生、田間地頭的出息、茶園的運作、茶行的售貨,以及最妄自尊大的船行老大在爹還在的時候就有些不服管教,有自立門戶的意圖,這樁樁件件都是考驗。

  謝天運笑著握住她的手,放在手掌心中輕輕揉搓。「我不走,我走了你怎麼辦?」

  她抿著唇,想把手抽回。「事在人為,我也不是誰都招惹得起,想動我還是得付出代價。」

  「是呀!你是刺蝟,能紮得人全身是血。」想到那些人鮮血淋漓、插滿短刺的情景,他忍不住低笑。

  「謝天運,你還在靈堂。」他這舉動真是失禮。

  他斂笑,神色端肅。「你以前都喊我天運哥哥。」

  那時她很黏他,她走到哪裡就一定要他也跟到哪裡,歇個午覺也黏,讓他抱著她睡在窗榻下,她手腳纏住他……

  想想那段日子還真是歲月靜好,雖然平淡卻也溫馨,沒有互相猜忌、爾虞我詐,只有歡笑。

  「你也說了是以前,我們都回不到過去。」她心裡還是有點怨他,覺得被最信任的人背叛了。

  她把他當成家人,朝夕相處,以為不會有變,誰知他的親人一找來,他就頭也不回的跟人家走了,彷佛他們多年的感情是她平空想像,像夢一樣,他根本不放在心上,毫不留戀。

  「小刺……清兒,別鬥氣了,你需要一個丈夫,而我在,這是老天爺的意思。」她註定是他的。

  頭一偏,她目光深沉。「你不可能一直在我身邊。」

  「你找得到比我更合適的人選嗎?」他說的話傷人,卻也是實情,她別無選擇。

  「……」原清縈不言不語,看著他的眼神充滿掙扎,她要一個男人,一個聽話的男人,而不是讓人感到無路可逃的他。

  「我們成親吧!清兒。」

  他的小刺蝟,手到擒來。

  §第三章 守灶女能頂門戶

  「我不同意。」

  「我不贊成。」

  「簡直跟兒戲一樣,荒唐。」

  「胡鬧,這事能由著你們玩嗎?」

  「腦門被驢踢了吧!都踢出毛病了。」

  「……原氏沒人了嗎?要你一名女子挑大樑……」

  原中源出殯前六日,剛做完六七的次日,一群原氏族人齊聚一堂,十來名族老坐著,抽著水煙,一口一口的吐煙,其他青壯男子站著,面紅耳赤的發出反對聲。

  其中也有幾個不是原家人,原清縈的大舅、二舅、小舅、三位舅母,以及說熟不算太熟的表兄弟姊妹若干名。

  大姊夫劉漢卿也來了,倒是原冰縈因懷孕因素未到,只見女婿立于丈母娘身後,上身前傾不知和她說著什麼,頻頻點頭的解氏似被說服了,沒主見的由人擺佈,全無自覺。

  他們一起出現不是為了討論原中源出殯事宜,而是出聲怒斥原家二女兒的胡作非為,枉顧禮法,不尊長上,未經族老允許便私自做出大逆不道的事,令原氏族人顏面無光。

  只是,她究竟做了什麼呢?

  殺人犯法、作奸犯科、偷搶拐騙?還是勾引有婦之夫,與人私通,在外有失禮之舉禍及族人?

  沒有、沒有,她不過當眾宣告要成為守灶女,並且招婿,以後原府由她當家管事,誰也不能插手。

  這便是重罪。

  族老們反對,族人搖頭,老的小的都不許她招個外人進來擾亂原家,女大當嫁才是正途。

  連娘舅家那邊的人也不斷苦勸,搬出不少令人噴飯的大道理,左一句、右一句地像在勸說,其實是在護罵,諷刺她急著嫁人,濫竽充數也好,極盡刻薄的說著酸言。

  而劉漢卿卻是一言不發,沒做任何評論,小姨子要嫁或招婿都與他無關,只不過一直在和丈母娘說話,對著主位上的年輕男女指指點點,臉上微露鄙夷。

  「女子挑大樑又如何,你們原氏的男人敢跳出來與我較量嗎?我讓你們一隻手。」

  謝天運往前一站,臉上冷得沒有一絲表情,他一開口,全場吵鬧聲驟停,頓時鴉雀無聲。

  許久許久之後,終於有人開口。

  「……你是大將軍,我們怎好冒犯,不過這是我們族裡的事,龍濤將軍也不好插手。」

  一名年過半百的族老仗著上了年紀,不太客氣的擺明瞭這是家事,閒雜人等無權置喙。

  他只差沒直接開口把大將軍請出去,他自以為是的覺得憑自己在族裡的地位人人都該賣他面子,當官的也不能不尊老。

  可惜他遇到的是武官不是文官,沒聽過秀才遇到兵,有禮說不清嗎?這位爺兒就是不講理的,不僅橫著來還護短。

  「你們?呵呵……一群仗勢欺人的鼠輩而已,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們管得著嗎?怎麼人家的爹一死就趕來抄家了是不是,看人家母弱女幼就欺上門,不給人一條活路。」他指著身形單薄的原府姊姊,兩人楚楚可憐又勢單力薄,再瞧瞧所謂的族人,一個個是人高馬大的成人,還人多勢眾。

  如此懸殊的對比讓幾個帶頭的族老都老臉一紅,很是羞愧,他們一群人看來就是欺侮人的,滿臉橫肉、神色兇狠、兇神惡煞似大吼大叫,跟討債的沒兩樣,還理直氣壯。

  看似占理,為著族人名譽而來,可是誰真的善待兩名弱女了,連親娘都像來看戲的,沒為女兒說一句好話,坐得老遠不發一語,端靜安坐的模樣跟刻薄的地主婆沒兩樣。

  「你……你這話是要坑死人呀!我們哪有你說的那般惡毒,中源已不在人世,他這一脈也算絕嗣了,我們身為原氏族人理應照應長房遺屬,不讓她們因為見得世面太少而做出為人不齒的錯事。」

  說到底,他們的家務事哪由得外人來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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