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寄秋 > 金牌小娘子 | 上頁 下頁
二十九


  幾道身影匆匆來去,在雨幕中半點痕跡也沒留下,掀起的屋瓦又蓋了回去,沒人知道謝府的屋頂曾經非常熱鬧。

  「冷嗎?」

  這是廢話嗎?絲絲雨滴淋在身上,不冷的是石頭。

  「呵呵,你嘴唇都凍紫了,難怪說不出話。」低低的笑聲是取笑,還有一絲憐惜。

  頭頂的雨忽然停了,不解的蘇明月抬頭-看,前方的男子脫下半邊的外袍,以手拉住衣角為她遮雨。

  「真傻。」

  「什麼?」誰傻?

  「我覺得自己是個傻子。」她在作夢,夢醒了一切都不存在,她也不會承認自己做了傻事。

  「只有傻子才會陪你在屋頂淋雨。」她得多傻才犯傻,腦子長草,相信他說的「月光如絲」。

  是如絲,不過是雨滴,一絲一絲的斜落,雨勢不大,就是濛濛的毛毛雨,可是淋久了渾身還是會濕透,夜風一吹遍體生寒。

  「偶爾做點瘋狂的事也很快活,以前我們也冒雨行軍,一個個濕得直打咳嗦。」

  很冷卻不曾停止,一步一步往前走,雙腿沉重如鉛塊,腳底都磨破了,起了一粒粒水泡。

  雖然辛苦,一度想放棄,可是看到同袍臉上的堅毅,他又不服輸地邁開腳步,一鼓作氣走到底。

  「所以你閑著沒事做就踩破我家的屋頂。」的確是瘋狂,一個瘋子、一個傻子,一起賞月,沒有月亮的賞月。

  看到用大石頭壓住的破洞,衛海天眼中的笑意有如繁星,閃著光點。「我會補好。」

  她沒好氣地一嗔,「你不補誰補?我可沒能耐爬上爬下,這宅子已經夠破了,你還來試自己的腳力。」

  賣了幾幅繡品,她想先把老家整修整修,再挖出荷塘的陳泥注入河水,養魚種蓮,買些開花的果樹栽下,明年春天就能看見紅的白的花瓣飄落,桃花杏子開滿門庭。

  至於開繡坊可以再等等,自從「許伯伯」出現,父親一反之前的頹廢,整個人活了過來,精神十足,每天天一亮就拉著喬叔上街打探消息,不到天黑不回來,明明很累卻笑得非常開心。

  人有了奮鬥的動力就顯得年輕,原本無精打彩、兩眼無神的蘇東承背也不駝了,腰杆子挺直,腿腳有力,混濁的眼中射出精光,飮酒過量的蒼白臉色也變得紅光滿面。

  他現在一心一意想找出「許正昌」的把柄,揪出不法行徑,好將其送入牢裡以報當年仇。

  他不是經商失敗,是讓人騙了,這對好面子的他來說簡直是天大的恥辱,叫他如何能忍受?

  因此十分氣憤的蘇東承開始努力尋找當年出事的蛛絲馬跡,力圖振作的東奔西跑,四下打聽沉船一事,他還要找出所謂的「罹難」船工家屬,看看拿他銀子的人良心何在。

  「是,是我的錯,我一定不讓你動一根指頭,我這腳呀,不長眼,你好好教訓它。」

  他拉起她的手往大腿拍打,他的腿不痛,蘇明月的手倒是拍紅了,不快地抽回。

  「到底是懲罰你還是趁機欺負人?你變壞了,沒以前那麼老實。」

  那時的他連多看她一眼都不敢,叫他做什麼就做什麼,不識情滋味的她也不知道好不好,爹讓她嫁她就嫁,姑娘家長大了終究要嫁人。

  後來退婚了她也不在意,畢竟沒有非君不嫁的深厚感情,嫁誰都一樣,以蘇家的家底還是不愁挑個如意郎君。

  只是父親生意失敗後,華屋美服沒了,金釵銀簪拿去還債了,換下綾羅綢緞,穿上松江棉布,跟著母親抛頭露面,為人作嫁縫新衣,針下繡出鴛鴦扣。

  可惜母親也死了,守孝三年她成了大齡姑娘,媒人上門來提親,見男方年歲相當,她也含羞帶怯嫁了。

  大概老天爺不想她太順遂吧,波折連連,嫁入夫家的第一夜,據說准備考秀才的體弱丈夫卻忽地吐她一身血,她錯愕得說不出話,怔忡地看他咽下一口氣,溘然而去。

  人死了關她什麼事,她才是最該兩眼淚汪汪的人,初為人婦便成寡婦,她向誰哭訴?

  誰知夫家更惡毒,一句「克夫」就將她休了,寡婦當不成卻成了下堂婦,當晚被送回娘家。

  為此她爹哭了三天,眼睛腫得睜不開,她發呆了一晚也就看開了,既然天不從人願,那就就走一步算一步吧,人不能跟天鬥,但至少能順其自然,想得太多是自尋麻煩。

  「我沒變,只是經歷了生死,對人、對事的看法有些不同,你這雙手沒幹過粗活,細皮嫩肉,難怪輕輕一拍就腫了。」她的手好小,沒他手的一半大,纖指蔥白、嬌嫩細緻,皮薄得透出絲絲血色。

  蘇明月其實沒吃過什麼苦,早年蘇家富裕,她是坐看鴨子打架、閑繡雁鳥琢食,每天晃過來晃過去,就在花開花落、日出日落中過日子,養得嬌花一般水靈靈的。

  等到家道中落,靠著一手繡技也能過著不錯的生活,繡娘的手都十分嬌貴,不能粗、不能破皮、不能有厚輔,要光滑如絲、細似凝脂,這才能繡出好替端不刮傷繡布。

  因此她有一雙美如白玉的手,纖細如春筍,水潤得像羊脂白玉,叫入看了忍「放開!」

  他越來越過分了,都敢動手動腳了。

  「我的手、你的手,粗糙和纖美。」很明顯的對比,他看著看著就笑起來了,笑得讓人感到莫名其妙。

  「你笑什麼?」他的手有什麼不對嗎?有幾道凍瘡凍出來的裂痕、握刀切出來的傷疤,以及虎口處難看的厚繭,所以呢?

  「富家千金和窮小子。」他指了她的手,黑眸帶笑,再一比自己的手,眸中多了幽光。

  聞言,她也笑了,卻帶著淡淡惆悵。「假千金、真獵戶,從手紋中看出各有各的故事,月圓、月缺。」

  好美的月。她在心裡說著。

  朦朧的雨仍然下著,然而暈開的墨色中隱約瞧見雲後的月兒,忽隱忽現逗著人玩,像嬌羞的姑娘躲著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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