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潔塵 > 鶴舞九天 | 上頁 下頁


  獨孤鶴的訓練是殘酷的,殘酷到幾乎不近人情,以至於沈心舞經常覺得他是想在訓練中制她於死地,而非是給她什麼機會。但她不會動搖。堅韌的意志時刻在提醒著她不要忘記爹娘當日同死的景象。那一天,她所有美好的少女之夢全部粉碎,而那個罪魁,便是獨孤鶴!

  一日,他將她帶到白鶴城後的一座雪山下,沉聲命令:「爬上去,一個時辰之後必須回來。再帶回頂峰的雪蓮。」

  看這座山高聳入雲,若想在一個時辰之內來回根本難以想像,但她沉默著,開始艱難的上行。

  一個時辰後,當她腰別雪蓮而歸時,手腳皆已磨破,滲出絲絲血印,在冷風中痛入骨髓。她伸出雙手,直直的捧著雪蓮待他驗看。他並未湊近,掃了一眼,抬袖一揚,雪蓮落地,露出她手上那柄明晃晃的短刃。

  身居白鶴城三個月來,這已是她第二十次意圖行刺他了,每一次都會被他看穿。

  他冷冷的轉身而去,她也不氣餒,坦然收回短劍,低頭看了一眼那被她拼命采來的雪蓮,狠狠地用腳踩過,好像在發洩她剛才抑鬱著的憤恨。雪蓮被無辜的揉碎,芳華散盡,終結了它短暫而淒美的一生。

  夜晚,月明依舊,幽泣之聲又起,隱隱約約,好似歌聲,凝神細聽,只聽到兩句歌詞:「一朝緣斷恩愛盡,莫問前塵後世情。」歌聲斷腸,纏繞人心,徘徊於白鶴城中,嫋嫋不散。

  獨孤鶴身邊的白虎與他有著諸多相似的地方,一樣威嚴的外表,且有著同樣冷酷無情的心。沈心舞每次見到它幾乎都與見到獨孤鶴同時,因為對於獨孤鶴的恨太過根深蒂固,她對那只白虎同樣有著難以名狀的厭惡。但是,當她看到白虎雙腳滴血,趴在後山的石林中痛苦地哀鳴時卻還是走了過去。

  「難道他連你也不放過嗎?」那雙滴血的腳令她想起自己曾經受過的種種創傷。油然而生的是一股同病相憐之情。撕下衣裙的一角,她細心地為它包紮好,或許是錯覺,那虎的眼中竟似流露出感激。

  「忘,站起來!」身後忽然傳來獨孤鶴森冷的聲音,那虎竟聽懂了,努力的用受傷的腳支撐著地面,一步一瘸地挪到他身邊。垂著頭似在等待他的責罰。

  「它不過是頭畜生!」她驚訝自己竟會為他的私物而抗辯,但還是冷靜地念出自己的想法。

  他絕情地冷笑:「我要它明白:若摔倒了,唯有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指望別人救助,只會摔得更慘!」

  冷笑中,她依稀看到他臉上一閃而過的傷情,瞬間而已,但她確定她看到了。頭一次對他產生好奇,劍神也會受傷嗎?

  晚上練功結束,她返往自己的住處,路過他的房門,聽到裡面傳來獨孤雁的哀懇,從未聽到她那樣幽怨的聲音,好像正承受著巨大的傷害:「求求你,讓我去見他一面,只見一面,我便死而無怨了。」

  她停佇,想聽他怎樣回答,但裡面悄無動靜。令她聯想著他此刻會有怎樣的表情。獨孤雁的哭聲聽得她都為之心動,他硬是能狠下心不回答。究竟在他心中還有什麼會讓他動容?劍神難道真的沒有弱點可尋麼?

  悄然離去,留下一聲幽長的歎息,發自心底,為了自己遙不可測的未來,也為了屋中那個得不到兄長關愛的可憐女子。

  坐于梅樹下,他垂著眼眸似睡微醒。若無那股劍氣迫人,他看上去與平常人一般無二,優雅無害,更不會與神名相連。

  她停止了練劍,劍鋒直指著前方。悄悄逼過去,一步兩步,漸漸逼近了他無形的護體劍氣圈,還是沒有反應。她的心猛的一跳,似有種狂喜沖入大腦。一咬牙,豁出性命提劍狠狠刺去——那一刹那間,他的手指奇跡般夾住了劍鋒,依舊沒有抬眼,只淡淡的說了一句:「出招太慢,兇狠有餘,沉穩不足。」

  失望感再一次襲來,或許已經頻繁得令她幾乎麻木,每天的行刺對於他們來說已成了必定上演的一出老戲。雖是由她領演,卻永遠也掌握不了結局。

  他站起來,抖落一身的梅香,迎面走來風姿綽約的妹妹,他頭也不點,獨自離去。

  兩個女人同時注視著他的背影,半空中他幽冷的氣息猶存,獨孤雁開口:「恨一個人的感覺究竟是什麼樣的?」

  沈心舞瞥了她一眼:「你沒恨過嗎?」

  「也許,是的……」她悠悠然地回答顯然不夠堅定。

  「他死的那一天你就知道了。」她殘酷的解釋答案,令獨孤雁打了一個寒戰。回眸凝視著她:「真的要讓自己一輩子都活在仇恨裡麼?」

  沈心舞的目光依舊停留在獨孤鶴行去的方向,「除了恨,我還有什麼?」深刻進血液裡的仇恨早已化作她靈魂的一部分,成為她生命的唯一目標,也許當她有一日真的報仇成功,反倒會覺得更加失落。

  除了恨,還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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