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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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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時間裡,他只是靜靜坐在她身邊聽她說話。 她對他說著生活瑣事,話題大多繞著她的蟲子打轉,什麼蜘蛛生了幾隻小蜘蛛;在哪兒發現了奇特的蛇種;何種蟾蜍的疣有毒、何種可以治病等等。 說實話的,他並未仔細聽她說話的內容,他只是喜歡看她說話時罵眉開眼笑的欣喜模樣。 而後,他瞭解了她深切的孤寂。 「我要走了。」一日,她披著風衣落坐門檻等他好幾日,終於見著他時,他松了口氣。 「走去哪兒?」據他所知,她能活動的範圍不超過這座宅院。 「我爹說幫我找好了歸宿。」 她要嫁人了?莫名的,他的心揪了下,紊亂異常。 「在此之前我得先到廟裡焚香祝禱、齋戒沐浴、洗盡一身罪惡才行。」她勉強自己笑著,不露痕跡。「佛門聖地你恐怕不方便進去,所以我要跟你告別了。」 她不曾探聽他的身分,但她隱約知曉地方他是不會去的。 「何時離開?」他問得心不在焉,話聲彷佛離他很遠。 「明日一早。」她仰首望著西偏的月。「我還擔心等不著你呢。」她滿足地歎口氣。「倘若能重活一次,我希望能生於養蟲人家。」 她訴說著她的心願,除他之外,她不會對第三者提起的心願。 「那麼我便可以隨意養蟲、養蠱、養蛇,養所有我喜歡之物了。」回首,她望進他的眼。「你可會忘了我?」 盯著她強顏歡笑的臉,他搖了下頭。 她笑了,彎起的眉眼滾落了淚。 「我發誓,我絕不會忘了你。」她吸了吸鼻子。「就算我死了也不忘你!」 後來他才知曉,她的信誓旦旦竟是對他的訣別。 而她所謂的歸宿,竟是被人活生生地拿來祭天。 只因她是當朝最不受寵、行為怪異、終日與蟲為伍的公主。 她不曾反抗她爹所下的這道旨,甚至連一句怨言也無。 她想,倘若以她祭天能換得天下百姓安樂,她似乎無拒絕之由、無反對之理,只是……再也見不到他的事實,讓她暗自傷心難過了許久許久。 那日,她被綁在木樁上、立于高山上,最靠近天之處。 一身白雪白衣迎風飄揚,一頭漆黑長髮隨風翻卷,斜倒的螓首無力地垂著,僵冷的唇瓣殘留一抹笑。 那一幕狠狠紮進他的眼,令他錯愕良久。 他以為她已嫁為人婦,有人疼愛,獲得幸福;他以為強忍著不再去見她,是他對她最好的祝福。 豈知,他竟在拘魂名單中見著她的名! 當他趕至,為時已晚。 抱下她時,一個用四方紅色絲帕小心折妥的布包自她襟內滑落。 風一席捲,絲巾鬆開,張張水墨人像畫滿天翻飛…… 一張張全是他的畫像。 或遙望、或凝眸、或立、或倚,不僅神韻神似,甚至連他自己不知曉的細微表情全喻然紙上,鮮動鮮明。 倏然,一張紙飛來撲在她的手臂處不走,他定睛一望,臉色驟變! 那紙上寫滿了字。 一個個如米粒般大小的字擠滿了張紙。 幽皇幽皇幽皇幽皇幽皇幽皇幽皇……除了「幽皇」兩字還是「幽皇」,唯一例外的是最末那行娟秀字跡—— 不見幽皇七百二十五日。 思之、念之、懸之、系之、終不得之,唯別已矣。 這,可是她的臨終之言? 無法傳達,無人知曉,默默隱於心、化為塵,消逝人間…… 「倘若能重活一次,我希望能生於養蟲人家。」 她說過之語,此時於他腦中回蕩且逐漸清晰。 「倘若能重活一次……」他喃喃低語,似有所覺。 撫了撫她冰冷唇瓣,他傾下的唇為她注入了一口氣…… 「幽……皇?」 看著眼前熟悉的他,她露出了一抹笑。 「你來接我?」她多多少少到了他的身分,只是未加證實。「我很高興是你。」 生前的最後一眼沒見著他,死後的第一眼竟見著了。為此,她漾開了唇。 「你說你想生於養蟲人家。」 「是。」她凝視他,不覺人生苦短,只覺遺憾。 「倘若無人與你相伴,你能否堅強活著?」 「自小到大我一直如此。」識得他之前,她一直是這麼過的。 「那好。」微微一笑,他伸手撫著她的頭、她的發。「記住,你得連同我的份一起好好活著。」 「幽皇?」她驚慌一喚,為了他忽隱忽現的身影。 「我違背紀律對你施了延命術,閻王要召我回去問罪了。」 「不可以!」她想牢牢握住他的手卻什麼也摸不著。「幽皇!」她急得淚流滿面。「怎會如此?怎能如此?」 「別擔心,你我若有緣,一定能再相見。」他說的是對她的安撫,也是對自己的安慰。 「一言為定?」她索討著他的允諾。 「一言為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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