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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人們悄聲議論著,其中有厭惡,有指責,有欣賞,有驚訝,也有擔憂。但當她騎著已恢復平靜的馬轉回來時,大家卻都被她高坐馬背,秀顏玉面,嬌柔中隱含著剛毅的傲然英姿所吸引,就連葉舒遠也暗自驚歎她矯健的身手。

  然而,再怎麼欣賞,他也不會讚美她。不僅因為這裡是家風甚嚴的葉府,更因為四周的議論和這番混亂讓他意識到,身為葉家長媳婦,她正在給他製造麻煩!

  歆怡並不知道自己引起了騷動,因此當她引著馬回到人群前時,仍滿臉帶笑,直到看到大家不自然的目光和葉舒遠緊繃的臉時,心裡才「咯登」了一下,知道自己初來乍到即違犯了葉府的「家規」。

  「我怕馬踩傷了人,才……」她焦慮地對葉舒遠說,不想因為這件事讓他們之間剛開始好轉的關係受到影響。

  可沒容她說完,他便冷淡地打斷她。「別說了,快下來!」

  她心一涼,默然下馬。秋兒趕過來扶住她,替她把髮髻固定好,再為她撫平衣裙。她聽到四周發出的歎息聲和議論聲,而那每一個聲音都敲打著她的心。

  「打起精神來,前面就是我爹娘!」

  葉舒遠的一句輕語驚得她猛然抬頭,果真看到前面不遠的中門前,站立著一個五官酷似葉舒遠,但神情不怒而威的老者,他身邊站著兩個雍容華貴的美婦人。

  葉舒遠拉著她走上前,領先跪地一拜,道:「兒子不孝,一去數月,如今奉聖諭娶妻歸鄉,還請受兒子、兒媳一拜。」

  說完,他轉回頭喊歆怡。「快跪下行禮!」

  可是歆怡不動,只是望著面前的人們。從見面起,他們投向她的目光就剌傷了她。那目光好像她不是人,而是一個會吃人的怪獸似的,那目光既驚且怕,還帶著難以掩飾的不滿。面對這樣的目光,她的心本能地抗拒與他們相處。

  「歆怡?」見她如此,葉舒遠臉色略變,旋即委婉地替她找臺階下,道:「是我忘了給你引介,這位……」他指著威嚴的老者。 「是父親,這兩位——」

  他分別指著葉老爺左右兩側的婦人。「這位是娘親,這位是卿姨娘,她們都是葉府最有權力的女人,也是你的婆婆,今後你得小心伺候著。」

  他的神態恭敬,但不知怎地,歆怡總覺得他的語氣裡有種冷淡和勉強,她看看他,但從他臉上看不出什麼。

  她再回頭看向那三位長者,尤其是那兩位夫人——她的婆婆,發現她們如同日與月般截然不同。站在老爺左邊的葉夫人,雖已頭髮花白,滿臉皺紋,但腰不彎、氣不喘,就連看人的目光都帶著灼人的熱力,讓人不敢久視。然而,在與她的眼神做短暫對視後,歆怡從心裡感覺自己不喜歡那個眼神,太陰暗、太兇狠,還帶著讓她不理解的怒意和輕視。

  再看葉老爺右邊的卿姨娘,她暗自驚歎她的美麗。卿姨娘有種小家碧玉的清秀婉麗,看起來不到四十,可是纖瘦蒼白、尤其是眉宇間的愁結,讓她看起來顯得更加弱不禁風。令歆怡驚訝的是,當她與她的目光相交時,她的這位婆婆居然露出恐慌的神色,迅速垂下頭,逃避了她的目光,這真讓她吃驚。

  但她沒有更多的機會觀察,因為她的公公開口了。

  「格格乃吾皇親孫女,于禮該老夫下跪請安,怎敢勞駕格格玉體?」

  說著,他果真長袖一甩,就要下跪,葉舒遠立刻一個箭步沖上前,雙手托住父親。「爹,您這是幹嘛?于情於禮,歆怡進了葉家,就是您的兒媳,不再是皇孫。兒手中持有皇上禦旨,因此,請爹娘入內安坐,讓兒子和兒媳給您老請安。」

  葉老爺冷冷地看他一眼,語帶指責地說:「既知要有禮,就該早些約束,怎可剛進門就做出那等有傷風化的事來?」

  聽出他的不滿,葉舒遠呐呐無言,可另一位聽了可就不高興了。

  「老爺是說我制伏狂馬的事嗎?」歆怡直率地開口。因為不習慣,又感受到不善的目光,因此她沒法稱呼他為「爹」。「我只是為了救人,無關風化。」

  沒想到她會當面反駁葉老爺,在場的人都嚇了一跳,就連葉老爺也是一驚,當即面紅耳赤,不悅地說:「為婦當守禮教、慎婦言,怎可如此說話?」

  「什麼是禮教婦言?難道眼睜睜看著狂馬傷人卻不管,就是守禮?被人錯怪也要滿嘴承認就是婦言嗎?」歆怡據理力爭。

  這可真是語驚四座,當即眾人譁然,葉舒遠喝斥她:「歆怡,不可無禮!」

  葉老爺更是氣得狂怒,從來沒有一個女人敢這樣公開跟他唱反調。在家裡,他說的話就是王法,無論對錯,都得服從,就連他最刁鑽蠻橫的夫人、最頑劣不冥的麼子也不敢頂撞他,可這個剛進門的媳婦竟敢這樣跟他瞪著眼睛說話。

  「你……」葉老爺一氣之下,習慣性地想呼喚家法,可驀地想起她的身分,不由暗自哀歎「家門不幸」!這個胡言亂語的兒媳婦是皇孫格格,這次的婚事又是由皇帝和德碩親王一手主持,他怎可依照常例「嚴加管束」?又怎敢將家法用在這個顯然不懂得看人臉色的兒媳身上?

  他忍下嘴邊的訓誡,冷峻的目光掠過兒媳,轉向兒子,斥道:「真沒用!」

  歆怡見他遷怒于葉舒遠,不由得生氣,可她還沒開口,葉夫人說話了。

  「新媳婦不愧出自皇家,果真能說敢言。」她滿臉帶笑,眼裡卻帶著輕蔑。

  當她開口時,歆怡覺得整個院子裡其它的聲音都消失了,只有她冰冷而尖銳的聲音在迴響。「舒遠一向循禮守法,當以古訓時時提醒你,『人生喪家亡身,言語占了八分』。雖說救人要緊,但對女子而言,守禮更為重要,怎可頂撞老爺?格格如今已是葉家長房媳婦,是葉府的『大少夫人』,得慎口舌,動手足,葉府家大業大,靠的不是嘴巴,而是孝順爹娘、兄友弟恭、夫唱婦隨的禮數!」

  這時,歆怡明顯地感覺到身邊的葉舒遠變得僵硬,而且身上瞬間爆發出一種迫人的熱力。她回過頭,看到他臉上仿佛套上了面具,毫無表情,不由心中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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