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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戈石城也曾許諾過永遠,可是一走,離的便是她所在之世。永生永世、天荒地老,都只是善意的謊言而已。沉浸的當時,心裡是甜的,但清醒時,以前的甜有多少,現在的苦便是甜的百倍,乃至千倍。

  大道直至琛州,露水還未幹,月向晚出奇沉淡面容沒在黃塵裡。

  琛州虎海、德府、扶微山、了冷,因為一路直逼禾笏關卡的戰事,屠征無閒暇將心底深處的人端上心頭來好好思索,也因為他的自信,他將那泛起的一點點憂慮也置之腦後。

  大半月很快過了。

  火光映得帳裡悶熱而明亮,微微的黃裡帶了抹暗紅。剛剛在這裡發生了驚天動地的刺殺,兵士拖走了屍體,清水洗去了血跡,卻清除不了人的記憶和鼻端仍纏繞的血腥。

  服下解毒劑,調息半晌,屠征的臉色終於有了些許血色。看著大夫收拾好藥箱退下,他不禁冷笑:「大昭的刺客可真是越來越勤快,手腳也越來越利落,連紫微垣宮十一道防線都視若無物。」他要的是調動千軍萬馬的沙場對決,大昭皇帝卻只要他的命,死了個屠征,難道不怕有第二個?自身的力量不知發掘,只知道謀取眼前之利,難怪大昭的氣數要盡。

  「哪日我倒想回敬回敬。」死了個大昭皇帝,朝廷怕有一陣子要忙著謀權篡位的事了。

  「傳豢龍來見我。」他淡淡囑咐下去,展開了案上的地圖。

  守衛森嚴的賬外,一緋紅的長影自轉角疾步而出,月下如披銀紗。

  匆匆奔來的信使收不住腳撞了上去。

  那人微一偏身,兩手如電在信使肘上一托,穩如泰山:「怎麼冒冒失失的?」

  「啊,豢龍護法?」

  「你不是營裡的人!」

  稍一遲緩,脈門便被扣住了,信使驚出一頭冷汗:「我是從舒城連夜趕來的。」

  「舒城?」豢龍挑眉,「是老夫人還是夫人的事?」

  「是、是夫人失蹤了!」

  豢龍微一思索,放開了手:「我剛要去見宮主,這件事我來跟他說,你回去吧。」

  「可是——」信使張大了嘴巴。

  「沒有可是,走吧。」豢龍像趕蒼蠅似的趕他,自顧走開,猛一回頭間,白牙在夜中猶如森森利刃,「這麼大的事,這邊你跟誰都不要提,明白嗎?」

  「明白…」

  豢龍滿意一笑,往高高挑起的賬口走,紅色身影融入火光中。

  此時的紫微垣宮和琛州不能沒有屠征,屠征若離開,目前對他們有利的形勢怕馬上就會失去,一鼓作氣、再鼓而衰,重攻禾笏關絕對不會再有今時的必取之勢。

  而近身那麼多年,從奉命護送月向晚到屠征的心事,他是什麼都看得明白。屠征的弱點,除了有時過於自負外,便是月向晚。自負可由謹慎與旁人進言彌補,但女色的危機——無害時無害,一害便是致命。月向晚的意義對於屠征來說大於禾笏關,若是有一日屠征為她拋下紫微垣宮,他也不會覺得驚訝。

  老掉牙的江山美人戲碼,既然戲折到了他手中,他便不會由著屠征任性去毀掉多年心血。

  屠征不要江山,他要。

  一日之差,便是千里,怎容得人拖遝兩月。禾笏關一陷落,屠征歸心似箭。然而一回到隔別五十幾日的明霜別苑,一迎上來的就是令他震驚的消息。

  細細回想當晚妻子的神色舉動,他心底升起寒意,當下變了臉色。

  「連守個人都守不了,要你們何用!」狂怒之下將報信的守衛一掌揮了出去。

  守衛戰戰兢兢地嘔血捂肚,卻是有苦難言。關個武功絕頂的囚犯容易,但守個要他們聽令的宮主夫人,叫他們怎麼守?

  屠征疾奔回房,哭嚷著找娘親的戈舒和房中的衣物擺置讓他的臉色稍稍轉霽,至少明白月向晚沒有不辭而別。

  「乖,別哭,我替你把娘親找回來。」他心煩意亂地揉了揉戈舒的小腦袋,妻子的安危成了塊大石頭,沉沉壓在心頭。知道她膽子不小,走時還聰明地帶走了一面紫微令牌,但是動亂的城池中誰能保證平安。

  「向晚啊向晚,你到底在想些什麼?」

  他眸光一凜,大步跨出門,朝著新臥方向出神,一會兒隨即牽馬翻身而上。

  「宮主!」鞭一揚,馬飛射如電光劃過陰沉長空,將所有的聲響嘈雜留到了後面。

  他已經知道,什麼地方可以找到她。

  搖光堂的嚴郎坡墳場。

  鳥的哀號從一開始便沒有停歇過,這地方雖現下是白日也空曠陰森。雨水、泥水,汗水,他四五日未換的紫衣上已經分不清什麼是什麼。抹去迷眼的水,他望到了戈石城墓前的人影。

  透過雨聲的馬蹄聲讓她緩緩回轉頭來。

  馬還未停,他便已飛身而下,靴下濕軟的泥濘讓他低頭,水繞著草叢蜿蜒爬來,不是黑的,更不是白的,而是血一樣的紅。

  他踏過血水伸手:「向晚!」

  一陣風來,掀走了她手中的白傘,傘在半空翻飛了會兒,掉在不遠的屍體上滾動。

  「你來了。」她身上過大的白衣是他的,半飛半貼似淩空展翅而不得翔。瀉下的長髮洩露了她的女態,水珠從上滾落,沾滿了她的睫毛。

  「一個人跑到新臥,你不要命了?」他低喝,有著幾分怒意。

  「這裡剛剛還戰死過很多人,不值錢的賤命。」

  「你答應我不出舒城一步,原來早有預謀。」

  她幽幽淺笑:「你在石城靈堂上發毒誓,原來也早有準備。你可以欺瞞我,我為什麼不可以哄哄你?」

  他握住她的肩,把心驚掩飾在沉靜下:「我欺瞞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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