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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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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語一停,仿佛自己心頭被蛀了個孔一般難受。 「原來你喜歡的是這樣對你輕聲細氣、唯唯諾諾的男人?就算沒腦子、沒權勢護你周全你也不在意嗎?我只要一動手,甚至不必下令,要取他的命也易如反掌。你不想他死,就跟我做個交易——我不用你當我的姬妾、紅粉知己,只要你陪我一個晚上,一個晚上清算你我之間的一切,我算是得到過你,你也從此可以跟你的丈夫平靜度日,不必再提心吊膽我會害你們,如何?」 她的眼睫微微顫動了一下,似乎要醒來,接著卻又沒有一點動靜了。 他低笑一聲:「還是算了。要你給我一次,你額上留了個大疤作記號,要你陪我一夜,你怕要斷手斷腳地留念了!嗯,頭上還很痛是吧?秦騏說傷好後疤痕是消不掉了,你若貪漂亮,半年中我會叫人送霜楓白露到搖光堂去——醫門的不死醫,恐怕還有點難纏。不過我想你應該不會去用它,你是巴不得自己變成醜八怪,就像現在變成瘋子一樣。我也不想你用霜楓白露——額上這疤在,你還是很好看,只要用花鈿一貼,別人也看不見。它是我給你的,就像烙印印在你臉上,我還盼望著它能留一輩子。當你一看見它,你就不得不想我,你就永遠忘不了我。」 忘不了什麼,忘不了差點被姦污的恥辱嗎? 一陣沉默。 「我本來想早點來看你的,只是你那傻瓜丈夫老是守著你,而我也脫不了身。」最讓人討厭的上苦、明香兩護法奉命守著他,他無聊得只能在房中聽聽鳥鳴水聲,「你是有點小聰明。聰明得讓我也嚇了一跳,只不過,有時聰明得反而過了頭。把戲拿來騙騙婢女、騙騙你丈夫是綽綽有餘,但是連我也騙不過,怎麼騙得了我爹?不想你沒命,我再捨不得也只好放手——」 他彎下身,吐息灼熱地噴在她的臉上,她在昏睡中皺起眉,手指動了動,握緊了帕子。 「我已經安排好,讓你們今晚跟著最後一批七堂人馬下山。這是你活命的最大機會,只要忍一忍,不管想起什麼都不要回頭,一到新臥城境內,你就安全無虞了。」聲音在她耳邊說,隨即稍稍起離,「能離開紫微垣宮,你一定很開心吧?你開的心,卻是我傷的……」 他微微一笑,將自己的唇貼上了她的。 她輕微地痙攣了一下。 他只是輕輕又不容擺脫地貼著,單純地與她唇齒相依,不含半點情欲。 直到久久之後,他才離開她的唇,溫熱的手掌探進她衣領。 「你的心跳得好快。」他嘲笑,自她的胸口摸出一彎被錦線穿系著的翠色玉玨,玉玨中白翳如霜河橫貫。 他自她頸上解下那塊霜河九星玨,納人懷中,然後轉身離去——頭也未回。 床上的人似乎從噩夢中脫身,眉頭悄悄地舒展開來,猶如初春露水中細長的婉約軟葉。 山中晚來早,早也來得早,不過是寅時,東邊的天際中便透出晨光,隱隱張望著要取代暗夜一統天宇。清新的濕氣在山谷留連不散,沁入人的肌膚,讓人遍體生寒。 月向晚是被戈石城背著下山的,一路行來,因為還在睡夢中,安靜得像一個累壞的孩子。同行有另外六堂十多人,包括殷翱。大多人都是因為另有事務在身耽擱了三日下山,而他們的家眷早已送離紫微垣宮。 循著鐵索穿過一片茫茫雲海似的水氣,出了山。穀外的天依舊沉暗,數十把火炬點亮在守山弟子們的手中,燒出「劈哩啪啦」輕響。 有火,卻燒不熱冷冷的山裡氣息。 戈石城覺得衣衫都濕透了,粘在身上冷颶颶的,還好是練武之人,些微的寒氣不算什麼。背上的月向晚攬著他的脖子,整個人貼在他身上都還瑟瑟發抖,他幾乎都聽到了她牙齒打顫的聲音。 奇怪,這樣子還睡得著嗎? 「冷不冷?」他問。 背上的人沒吭聲,照舊在發抖。 他懊惱道:「都怪我粗心,沒想到出門時多幫你加件衣服。早知道,在沒過雲天道時還可以回去拿條毯子。」 背上的人掙扎了一下,大喊道:「爹,不走、不走!」 「不走、不走。」他安撫道,不顧旁人投來怪異的眼光。 「不回去,有妖怪,不回去——」她貼在他耳邊小小聲說。 原來她是怕他回去!他忙接口:「好,不回去,不回去。」 旁邊傳來一聲竊笑:「戈爺好像在教女兒呢!」 他有些尷尬,但還是抬頭看去:「讓你們笑話了。」 竊笑那人道:「笑話哪敢,戈夫人的事情我們也很同情哪。」當初剛上紫微坦宮,一幫人哪個不羡慕戈石城的豔運?只可惜—— 他惋惜地歎了一口氣,好好一個美人得了失心瘋。 「不知道戈爺有沒有親眼見到那條神蟒?聽說有雙臂合抱那麼粗,頭上還有一頂紫金瘤冠,雙目像頭顱大的夜明珠,還會放出青光。」 「戈某沒見過。」他沉沉地道。 那人卻有意繼續攀談:「那蟒蛇要噬人,百來年已經吃掉了近百個人,像前輩中的玉袖蛟王邑笑天,武功何其高強,這無角龍照舊還是鬥不過另一條無角龍!不過照我說也奇怪,邑笑天那樣的人都逃不過,戈夫人這麼柔弱怎麼反而沒被吃掉?」 「大概是老天爺保佑吧。」 「不!」那人振振有辭,「照我看,那條神蟒是雄的,而且還知道人世間的女人美,看上了尊夫人,想把尊夫人卷回蛇洞去當壓洞夫人,但是尊夫人怕它,所以它只好把尊夫人放了回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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