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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月向晚一戰抖,放開聲大哭了起來:「爹——」口水眼淚鼻涕全往絲被上擦。

  「別哭了!」哭得他心煩意亂又……不舍,「這兒沒你爹!」

  她哪裡聽得懂他講什麼,只被他的吼聲嚇得直抽噎。

  「別哭了。」他沉視她半晌,不禁放柔了聲音,靠近她摸著她的發,「既然你要爹,我就帶你去找你『爹』。」

  一番爭鬥之後,瘋掉的月向晚終於被送回了搖光院,而屠征陰沉深思的面孔之下,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戈石城好好一個妻子,在莫名其妙的失蹤之後,變成了一個讓他神魂俱裂的瘋子。

  宮裡傳著的原因是她在後山谷不小心驚動了蜇睡十年的紫微神蟒,因而受到驚嚇和傷害。紫微神蟒確有其物,百年來宮中被它所噬之人已達四五十個。她能夠死裡逃生,也著實是幸運。

  戈石城半信半疑,憤怒之下本想求證,但成了瘋子的妻子纏著他叫爹,他一走開就哭鬧不休,弄得他只好拋開其他事,一心一意地照料她。

  「我真是後悔當初帶你上山來,如果我不要你來紫微垣宮,你也就不會變成這個樣子了.都是我害了你。」他自責。

  月向晚傻傻地看著他。

  「來,吃藥吧。」他一調羹輕輕在碗中轉了轉,湊近她。

  她大叫一聲,手舞足蹈,差點將他手裡的碗打翻掉。

  天下怎麼會有你這種傻子?我是故意把茶水打在你的身上的,故意的,你知不知道?

  在複蘭鎮借宿民居之時,她以打翻茶水捉弄他,那輕俏的模樣、那些話還在他心中,他多麼希望今日她也只是故意要打翻藥!

  「苦的,苦的——」她像小孩子一樣指著碗,委屈道。

  「藥當然是苦的,吃了你頭上就不會再痛了。」

  她嘻嘻笑著:「痛的,痛死了——我要爹,爹不走——」

  「好,不走,不走。」告訴她多少次了,他不是他爹,但她卻什麼也聽不懂,無可奈何之下只好任由她去了,「你好好把藥吃了,我就不走。」

  「藥吃了——」她歪著腦袋、斜著眼睛。

  「藥吃了,還有青梅凍、英蓉糖。」他耐心地誘哄,遞出已吹冷的一調羹。

  她一手揮去,藥水四濺:「痛,爹不走——爹不走——」

  他拾起掉落在被上的調羹,顧不得擦自己臉,單手抱住亂動的她,喝下藥並一點點地勻進她的口中。

  她嗆了一下,溫順地靠在他懷中。

  每當此時,她的平靜便如同從前。

  他離開她的唇,以衣袖抹去她流淌下的藥汁,將碗放在床頭。

  「爹不走——」她一頭鑽進他懷中,雙手如溺水之人死命揪著他的後背,聲音模糊。

  「不走、不走。」他急忙道。

  她又傻笑道:「妖怪,妖怪,嘻嘻——」

  「別怕,沒妖怪,我在這兒呢。」她怕是真的被那條蟒蛇嚇壞了,他想,空出一手扶好枕,將她小心地放了上去。

  「不走、不走——」她不肯放手。

  他怕壓到她,抽出她的手,將自己的一隻大掌放到她兩手間,側身躺下,並替她拉好棉被。

  「爹——」藥中的鎮寧散開始讓她有些睡意。

  「我在,我不走。」

  過了一會兒,她似乎睡著了。他小心翼翼地抽出自己的手,笨拙地塞了一團帕在她猶自握起的拳中,拿起碗,走出門去。

  細小的奇怪聲響讓他在門口警覺起來,抬眼望去,一個影子從瓦上忽掠而過,長長的兵刃寒光一現。

  紫微垣宮中怎麼會有刺客?

  一道頎長的身影從門外閃進來,順手上了門閂。

  「月向晚。」身影踱到她身旁,只手撩起低挽的床帳,燈火映出面部清深的輪廓。

  屠征。

  「刺客的把戲,也只能騙騙你丈夫這個傻瓜。一個妻子受了天大的委屈,都還被蒙在鼓裡的男人,你叫我怎麼放心把你交還給他?呵——別怕呀,我不是來抓你回去,也不是來殺你的,你儘管放心睡著別動。」

  她呼吸似乎有點不平穩,如同在一場噩夢中。

  他低聲道:「我實在是不明白,戈石城到底哪裡好,值得你這樣不要命地替他守身?或者——你只是自己有自己的一套行事準則,沒有其他人能逼你做你不願意做的事情。我逼你,所以你就自殺給我看。你想過沒有,你死了傷心的人是誰?不是我屠征,而是你那親親丈夫!嘖,親者痛仇者快,平日裡有點小聰明,這節骨眼上怎麼如此糊塗?不過,說我不傷心,也不其然。你記得我說過一句話沒有——喜歡的東西得不到,我會寢食難安。你現在的確叫我吃不好、睡不著,我二十三年來,沒碰到過你這樣的女人。若你在流落江湖之時,最先碰到的是我,現在戈石城就不知道在哪邊涼快去了!遭了驚、受了傷,你也不會這樣躺在他懷裡乖乖地讓他親來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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