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昏 > 霜河 | 上頁 下頁
二十一


  她被迫起身,被他拉著出門,更往石階高處登去。

  話有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木石樓上亭台,浮雲似從頭頂掠過。大風吹得人仿佛要乘塵而去,她好不容易掙脫了他的手,卻差點被風刮得飛出欄杆。

  好高!

  「你看到了沒有?」他手一指,白色衣袍飄於風中,宛如謫仙。

  她展目望去,山綿延跌宕,水奔流狂瀉,山中走獸,水中翔魚,無一不撼動神魂,幾百里風光皆在腳底。

  「看到又如何?」

  「如何?」他只是笑,「你知道這片山河在手的滋味嗎?」

  「很壯觀。」

  「豈止是壯觀二字!人眼之所見也不過是如此,山外山,水外水,誰人不夢寐以求?」

  求見而不求擁有。擁有江山,那是多麼奢侈的夢!

  「北天王族一滅,這個天下的支柱也就斷了一根。雖然大昭王朝還是稱帝,其實半邊天下做主的卻是紫微垣宮。就如光影相對,他在明中,我在暗處,明中風雨飄搖之時,暗處卻是休養壯大,假以時日,明暗必然轉向。」紫微垣宮不是大昭王朝的後續,而是新的一章。

  屠征話中的野心昭然若揭,這也是父親月重天所希冀的嗎?

  月向晚黯然失神:「我又沒有山河大志,你何必提這些?」

  「他人浴血征戰才有一方疆域,你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坐擁江山,難道你還不心動?」他低下臉,以魅惑的低沉勾引她。

  她失笑,卻差點流下眼淚:「我姓月,北天王族姓氏。江山既已經在手中失去,我便沒有一點要回的野心。」若她願意,早在三年前她十五歲便是大昭王朝的太子妃,何必要到今日委身屠征以求目的?

  「你不愛江山,總還有其他非要不可的東西?我不信你真的無欲無求,只想跟一個粗人過一生。」

  「原來你帶我到這裡只是為了炫耀你將得的天下?果真幼稚!」她搖搖頭,轉身離去,「你不用再白費心機了,這心血還是留到棋盤上見個真章。」

  他自身後一把撈住她的臂,有笑聲而眼中無笑意:「你待會兒便會知道我炫耀的不只是那麼多。」

  的確,山河再寬廣,也只是近似虛幻的東西,災不能避,亂不能守,滿目的寶藏便有實質多了,尤其那寶藏不單單是銅臭,更有古香。

  他抓著她一路走進山壁秘洞,以機關開啟重重石門,終於將十幾個相連洞穴的寶藏展現在她的面前。

  金銀珠寶,她初時是遠觀,只欣賞那奪目光華,而當他隨手提來一隻天山紅玉甕時,她不禁碰觸了一下。深紅堅硬的玉身被鑿成甕,無一花巧,然其花巧也正在於此:明透仿佛紗絹,輕脆如同葉片,純潤宛如泉水。映指的玉光中,讓人生怕輕輕一碰便會碎掉。

  而寶藏之中紅玉甕只是其中一件奇貨。

  「如何?」他問,亦知她愛的不是財,而是材。

  「稀世珍寶。」她答得尚有保留,欽天府中也未見過如此多古玩奇珍。

  他擱下紅玉甕,又撿來一顆拳頭大的翡翠球塞到她手中:「這顆翡翠色豔嫩潤,均勻透明,毫無瑕疵,是玉中極品,但是它稀奇的地方不是這裡,你看——」

  她讓球一滾,才發現球上有個眼睛大的孔,可以看到裡面裝了無數個球,大球套小球,小球再套小小球,小小球再套小小小球……玉不是可搓揉之物,不可能像燒瓷前一股捏胚塑形,所以工匠在做此球時,只能在球中鑿出另一個球來。

  功夫用到了十足,令人歎為觀止。

  「喜歡嗎?」他看出她眼中的喜愛,「喜歡就拿著吧。」

  她卻一皺眉,放下翡翠球,讓它滾進了一堆夜明珠中:「喜歡不一定要擁有。」

  「那是你。」他回道,「我若喜歡,不得到手便寢食難安。」

  「那你這毛病該好好改改了!」她冷淡道,「走吧,你讓我看的都看過了,我們該回去下完那盤棋。」

  「別跟我提棋,那盤棋我們誰也贏不了了!還沒有人敢說我這『毛病』。你回轉身來好好看看這些東西,捫心問,你真的一點也不想要?」

  「不能要,所以不想要,也不該要。」

  「什麼不能要、不該要?再惺惺作態下去,你倒真的會什麼也得不到。」他嗤笑道,「只要你說想要,它們就是你的。如此一來成全你自己,又成全我,不是皆大歡喜?」

  「如此是成全我,還是賣了我?」

  「有何差別?」

  「有。成全是美意,賣是羞辱。今日你以江山寶藏誘我,不外是覺得這些身外之物能助你達成心願。你依靠自己本身都無法得到的東西,卻相信能以這些東西換得,豈非覺得你還不如這些東西?對己身毫無信心的人,真是可憐。你羞辱的不僅僅是我,更是你自己。」

  他冷笑:「好一張利嘴!你為何不認為這些身外之物也是我屠征的一部分?世上有幾人看人是單單看『人』?若如此,那帝王平民有何差別?若非你前日闖人小洞天時,我對你有幾分喜歡,你連人也不是了!你不要仗著我現在對你有點捨不得就信口開河,我對女人的耐心向來不多,惹怒了我,你自己知道後果!」

  「後果如何我早已知,反正第三局一輸也是這樣的下場。」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