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昏 > 霜河 | 上頁 下頁
二十


  「他終於要派人出手了?」她輕吟一聲,笑容淡漠,「你要怎麼殺?」

  婢女上前一步,秀麗的五官脫出了陰影,竟有一分訝異之色:「姑娘誤會了,少官主沒有要殺姑娘的意思。只是派奴婢來告訴姑娘,姑娘還欠他一盤棋。」

  欠他一盤棋?

  「那又怎樣?」』經過這樣的事之後,難道她還能與他對奔?世上怎會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只是請姑娘隨奴婢去一趟。」

  「我不會去的。」

  「少宮主有言在先,不可有傷姑娘半分。請姑娘不要為難奴婢——」

  她冷冷轉身離去:「這盤棋不用下了,我認輸。你回去告訴你們少宮主,我決無屈從一途,只有一命在此。」

  不想她的強硬與堅決未能使屠征打消主意,反倒害慘了第三人。

  僅一個時辰之後,來者為右劍婢女,手上托一 盤。

  她神態木然陰冷,一言不發、只是慢慢揭開盤上所覆錦帕,帕下竟然是一隻鮮血淋漓的手臂!

  望到她身後一路而來的血跡,月向晚臉色刷白,轉頭扶著廊欄嘔嘔吐了出來,幾乎連五臟六腑都要嘔盡。

  「姑娘若是不肯繼續這盤棋,下次盤中的便是奴婢姐姐的另一條手臂。」身後婢女平靜道。

  門「咿呀」一聲被重新合上。

  坐在棋盤前的屠征,目光沒有離開過她,只是帶了幾分不耐:「決無屈從一途,嗯——來得倒比我料得還要快。」

  她的屈從決非屈從於他:「以殘虐為手段,你有什麼好得意?」

  「我得意是我用對了方法。殘虐又如何,你不是乖乖地來了?」他道,「看了那樣東西,你難道就只想到這些?」

  「你簡直不是人。」

  他撫掌:「罵得好,你罵得越狠我越高興。還從來沒有人敢當著我的面罵過我,不枉我對你另眼相看——連最喜歡的雙婢都賠上了一個。」 「一一要不是你,左劍也不會斷了一隻手臂。她一臂因你而少,月向晚啊月向晚,你害慘人家了!」

  「施不施行虐刑全在你一念之間,于我何干?!」

  「若你不推三阻四,裝模作樣半天,她那一臂又怎麼會斷?」

  「你到底還要怎樣?」她咽下怒氣。

  「我要怎樣?你為何總愛問我要怎樣?你沒有自己的主意麼?我想怎樣,你裝成不知道,也裝得太矯情了些。」

  「三盤棋定生死,我們現在便可以下完第三盤。如果我輸了,命留此地;但如果我僥倖贏得,你不可食言。」

  他嘲道:「你不是早說第三盤認輸了麼?現在卻來叫我『不食言』?」

  「情勢不同,豈可同等而論之?我既然已來這裡,第三盤棋便沒有道理不戰而降。」

  「你想下,我卻沒有心思下了,萬一你輸了,我可捨不得你死!」他邪笑著看她道,「你那一罵可罵得真『好』!我想了一日——天生我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少宮主,地就任得我橫行!我不管什麼仗勢欺人、強取豪奪,今日權勢在我,便由我說了算!你若不服氣,你也去當個少宮主讓我瞧瞧。為什麼天下千千萬萬人中,我便是龍鳳?只能說天意如此,既然是天意如此,我又怎麼能逆天而行?」

  一聽之下,這一歪理倒真有些似是而非。

  她聽得心如墜冰窖:「那你是說,無權無勢之人任人宰割也是理所當然?」

  「不然你以為天下征戰所為何來?我名中『征』字取意便是如此。為權為勢,為不為人所宰割——難道你不愛這權勢?」

  「權勢非世間一切,亦有它所不及。」

  他覺得有趣:「何謂它不及之處,你倒是說來讓我開開耳界?」

  「長幼之親,朋友之義,男女之情。」

  「有趣,有趣!」他聞言竟然放聲大笑,「大災年中,百姓賣兒賣女,易子食之的不在少數,何來親?再親也親不過自己的命!朋友之間,錦上添花多,雪中送炭少,一朝失勢,樹倒猢猻散,誰去講你的義氣?至於男女之愛,你去問街中乞丐,會不會有我的桃花豔運?或者——」

  他撫過她冰玉雪瓷似的臉孔,「你證明給我看看?」

  她避開:「你所看也不過是人間醜惡一境。你爹撫養你二十幾年,難道不能說明世間親情?」

  他眼微一閉,星光閃動,輕笑了聲,以眼前這男人而言,這諷笑卻別有風華。

  「今日我若是毒發攻心,躺在這兒成了廢人,你猜他會不會來看我一眼?紫微垣宮還會不會有『朋友』來稱我一聲『少宮主』?我的『紅粉知己』中又還會有幾個『知己』?」

  長幼之親,朋友之義,男女之情,無一不在變幻之中,無一可永存。

  「那你為何不想想平日你是以何對待周遭之人?以此心鑒彼心,你今日斷了婢女的一臂,他日你叫她如何還能對你存主僕之恩?你若有如此一日,也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

  「那我若對你好,你會還我千倍百倍的好嗎?」他突然認真地看向她。

  她漲紅了臉:「那自然不同!」

  「哪裡不同?我只知道我對你好了,你卻不領情;你尚且如此,還談什麼與人家投桃報李呢?」

  「你、你簡直強詞奪理!」

  「走,你跟我來。」他伸手捉住她的手,緊扣著不讓她掙脫。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