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鴻雁 > 情弦五十 | 上頁 下頁 |
三十九 |
|
如豆昏光,帶來的只是難以言喻的悲哀。曹錦瑟望著他,搖頭,「這樣的悲哀表情真的不像是你。」 是呵!在宮中生存,悲傷也是一種奢侈品。可是,現在他沒有辦法再有第二種表情,「娘娘為什麼不為自己辯解?難道您就要這樣冤死嗎?」 「為什麼辯解?做過就是做過了,何必強辯。」 「可是你根本就沒有做!」小福子斷然道,「就算是全天下的人都要殺皇上,娘娘也不會。」 曹錦瑟無語,一時心潮洶湧,淚盈雙目。 王玨瑛冷冷地道:「福公公說得倒是動聽!只可惜事實就是事實,明個兒午時三刻,她就要和我們這些大逆不道的兇犯一起被淩遲處死了!」 小福子捏緊了拳頭,問:「娘娘真的不打算再為自己辯解?!」 曹錦瑟搖頭,「你當知我心,何必還要勸我?」 「可是——」欲言又止,小福子歎一聲,自籃中取出酒菜,「娘娘,小福子身受您大恩,無以為報,只有一杯水酒相送。」 「多謝!」含笑飲下杯中酒,淡淡的苦澀似她流入心底的淚。 方皇后意外順利地以快刀斬亂麻之姿審清了弑君重案。為防夜長夢多,方得禦示便已迫不及待地於官變第二天行刑。 行刑當日,秋風陣陣,落葉蕭蕭…… 當如同來自地獄的嘶叫傳來時,王玨瑛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戰慄。仰起頭,目光隨著那自氣窗透進的微光看灰塵飛揚起舞。該是午時了吧?或許窗外陽光明媚,她卻只覺周身寒冷。 把她和曹錦瑟這個冤家對頭留在鎮撫司的詔獄中行刑,自不是為了她們的體面著想,而是皇家總還要留些面子,但她寧願被押往市曹與枉死的眾姐妹在一起,至少,還可享受最後的明媚陽光。 她不怕死,但當死亡來臨,卻禁不住渴望生。畢竟,生命是這世上最寶貴的。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人乎? 黑布袋當頭套下,王玨瑛的眼前一片黑暗。她再也忍不住笑。原來,在死亡面前,一切的愛憎情仇都是如此的微不足道。這道理很簡單,可是人活著的時卻很少想得明白,即使想得明白也很少人能做得到。 她自嘲地笑笑,終於開口:「曹錦瑟,你恨我吧?為什麼不開口?難道你真的喝醉了?還是嚇得暈過去了?」雖然得不到回應,但她也不惱,「我把你拉下水,害你落得如此下場,你應該恨我的,就像我曾經深恨你一樣恨我,可是現在你我都快死了,我不想再帶著對你的恨死去。我很想告訴你——我真的不再恨你,一點都不恨。」 「人生如夢——這場夢也該醒了!」她低喃,在利刃刺入體內時,唇邊猶存一絲笑意。 所有的痛苦馬上就要過去,黑暗正蔓延…… 十四個正值青春的美麗女子就這樣被殘忍地殺害。那一天,北京城下了一場大雪。那是嘉靖廿一年的第一場雪…… 就在這一天晚上,一輛破舊的馬車悄悄自雜役出入的小角門出了皇宮,然後悄無聲息地出了城與高麗使節團中的團長郭旭相會。 無盡的黑暗,惟一的光華來自他的手中。那是一顆夜明珠,郭旭這輩子都沒見過這樣完美的寶物。他歎息了一聲,終於問:「你真的要把這顆珠子給我?」 「當然。」那人似乎笑了笑,白皙文弱的臉上帶著堅決的神情,「只要你把她帶離這個國家,那麼這箱子裡所有的東西都是你的。」 這實在是很動人的誘惑,即使是世上最視錢如糞土的人也會忍不住心動,但郭旭仍有些擔心,「她究竟是什麼人?」 「這你不用管——她是什麼人,都與你無關!」 那倒也是!除了這些熠熠生輝的珠寶外,郭旭真的不覺得還有什麼事是重要的。但看看停在黑暗中的馬車,他仍道:「你總該把那姑娘弄醒,讓我知道她是不是願意跟我走呀!」他可不想無緣無故地擔上個誘拐良家婦女的罪名。 「你等我!」他向馬車走去,搖晃的背影讓郭旭皺眉,雖然這人笑得豪爽,出手也大方,但他就是覺得這人女裡女氣的讓人受不了。 風聲裡雜著隱約的馬嘶聲。 曹錦瑟霍地睜開眼,見一點幽光蕩來。 是鬼火嗎?這樣的黑暗——這是地獄? 她坐起身,覺得從未有過的輕鬆。然後,就看見了一張臉。突然見著這張熟悉的面孔,曹錦瑟真的嚇了一跳。眨了眨眼,她茫然地問:「小福子你怎麼也會在這兒?」 小福子笑了,眼中卻有哀憐之色,「娘娘以為這裡是什麼地方?」 「當然是幽冥地獄。」曹錦瑟揚起眉,「你怎麼也死了?你——不!這裡不是地府,我沒有死?!」她突然大叫,憤怒起來。 「娘娘為什麼想死?」他問,終於不得不說出久埋心底的秘密,「娘娘真以為死了就可以見到那人嗎?」 她瞪著他,「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要說什麼?難道、難道他竟沒死嗎?」 「奴才不知道!」他看著她,緩緩搖頭,「那天,奴才只見到一條斷臂,卻沒有看到將軍的屍體……奴才想這世上根本就沒人看過將軍的屍體。」 「沒有屍體?難道皇上竟沒有殺他……」她低喃,神思大亂。 「將軍是否還活著,奴才是不敢肯定,但娘娘也只有活著才能破解謎團,找出答案。」小福子誠懇地道:「奴才都已為娘娘安排好了,只要娘娘願意,可先出海一遊。什麼事都等過幾年事情平息後再說。」 她望著小福子,終於稍稍平靜,「如果被人發現你救了我的話,你——」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