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鴻雁 > 情弦五十 | 上頁 下頁 |
四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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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不必擔心!」截住她的話,小福子居然笑了笑,「奴才是個膽小如鼠的人,若不是奉旨行事,怎會有如此大的膽量呢?」 奉旨行事?!就算皇上真的要救她,也不能當著滿朝臣子,後宮群妃,天下百姓面前說赦免她這大逆不道、罪該萬死的罪人吧! 把所有的感激都藏於心中,她只道:「辛苦你了!」 「是啊!帶一個本該死了的欽犯出宮還真是難事,幸虧宮中受了娘娘恩惠的不止奴才一個。也難怪都說什麼『因果循環,善有善報』的……」誇張的笑驟然斂去,他只幽幽歎息,「娘娘保重。」 她看了他許久,然後問:「有刀嗎?」 他吃了一驚,聽她幽幽地道:『你放心,既然知道他可能還活著,我怎樣都要找到他才甘心!」 他籲了口氣,略一遲疑終於呈上匕首。 匕首在手,寒芒閃動。映著昏暗的光,於寒晃晃的刀面看清自己哀然的眼眸。只是刹那,過往種種皆聚於眼前,悲傷的,歡喜的,無奈的皆是她生命中抹不去的烙印。 驀然合眼,長髮甩動,她手中的匕首劃出優美的弧。 青絲三千,三千煩惱…… 斷發在手,情可斷?! 那是小福子最後一次見到曹端妃。在許多年以後,他仍清楚地記得她斷發時哀怨決絕的表情…… 嘉靖廿一年十月計四日,夜。 黑暗,沒有燈光。朱厚熜在黑暗中等待,四周靜寂無聲。他知道此刻侍衛和宮人必已遵旨退出十丈之外。就算是皇后,如未奉召也不敢輕易闖入。惟一能夠進入乾清宮的只有那個他已等待了兩天兩夜的人。 當腳步聲響起,朱厚熜的眼驟然一亮,旋又暗了下去。 「皇上!」來人跪在床邊。雖然一身風塵,滿面疲憊,一雙眼卻閃著光彩,「皇上吩咐之事,奴才已經辦妥了。那入京朝賀千秋的高麗使者已因事先行返回高麗。」 朱厚熜強撐起身,臉色鮮紅,但張開口卻只能發出些毫無意義的聲音,不禁頹然倒回床上,眼中的灼熱一絲絲退去。 小福子一陣黯然,思之又思,終於遞上錦囊一隻。 面上再現激動之色,他急不可待地探手入囊,光滑如絲…… 燈光驟亮,他眨了下眼,才發覺囊中竟是一縷青絲。摩挲腮邊,繞弄指間,青絲如緞,依稀帶著她的溫熱與馨香。 哀然相望,朱厚熜的眼又紅了。 小福子驚疑片刻,終於低聲道:「娘娘斷發留情,望皇上勿再以她為念,自珍重。」 斷發留情?!自珍重…… 他暴出嘶啞大笑,瘋狂中透著萬般無奈與悲哀。 鴛夢乍醒,所剩的竟只有痛苦。莫非情緣真只是一個「苦」字?! 罷了罷了!從此後再不動情複動心,這一生的情已為她耗盡…… 在小福子以為,這件事就這樣結束了。皇上搬進了西苑終日修道煉丹,宮裡又恢復了那種消沉的沉寂。但是,五年後的一個冬夜,他突然又見到了那個所有人都以為早已死了的人! 西苑的夜很靜,只有秋風落葉的聲音。墨窸卻像突來的一陣風。乍見他,小福子真是嚇了一大跳。而皇上,卻似早已料到他的到來。 「你終於來了!」朱厚熜看著他,從他滿面風霜的臉到他左邊空蕩蕩的袖筒,然後突然歎了一聲:「你也老了……」 「等待總是會使人蒼老。」英雄遲暮,美人色衰本是最令人扼腕歎息的事,但這樣的歎息卻從年輕的皇上和將軍口中說出,更是讓人心酸。 天若有情,天亦老! 「今春福建海師呈上捷報和請功表時,曾提到一獨臂將軍,想必是你吧!」朱厚熜不是詢問,而是肯定。就因為早已認定,才會不升反降,將那據說奮勇殺敵,屢建奇功的獨臂將軍從一名參將貶為普通軍士。 他猛然拍案而起,狂暴之氣立現,「你為什麼回來?誰准你回來的?你真把朕當年『再見則殺』的話當一句玩笑嗎?!」 「皇上的話不容逆轉,豈會是玩笑。」墨窸苦笑,萬般滄桑盡在眼中,「當年離開確實是不打算回來的,但今日,卻不得不回!」隱姓埋名,遠赴海疆,駐守荒島,不止是為贖罪,為愛國,更為遺忘…… 然而五年過去,他未能遺忘,他極力想忘記的人卻已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香消玉殞。 一切都變得不再重要。他拋下所有的責任,日夜不停地趕回這令他魂牽夢繞的傷心之地。 「我只想知道她葬在什麼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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