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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奴婢在練字……」看他拿起紙,儘管早已打定主意,她卻仍難免有絲緊張,「那是奴婢所抄的《唐新修本草》。」

  「《唐新修本草》?」朱厚熜笑笑,又另取一張,「這又是什麼?」

  「是韓愈所撰《故太學博士李君墓誌銘》。」

  「這個呢?」

  「是白居易的《思舊》。」

  「《墓誌銘》、《思舊》!」甩下手中紙絹,朱厚熜冷笑著看向她,「你還真是有學問呀!竟找出這麼冷僻的文章來練字?!」

  瞥一眼面目陰沉的朱厚熜,曹錦瑟慌忙跪在地上,顫聲道:「奴婢也是無意中……」

  「無意?!我看你是有心得很呀!」朱厚熜抓起案上的紙,劈頭扔在她臉上,「你抄錄這些死人文章做什麼?要來威嚇朕嗎?!」

  眉微上揚,窺見他因盛怒微顫的手,曹錦瑟一咬牙,低低吟道:「……退之服硫黃,一病訖不痊。微之煉秋石,未老身溘然。杜子得丹訣,終日斷腥。崔君誇藥力,終冬不衣錦。或疾或暴夭,悉不過中年。惟餘不服食,老命反遲延。皇上若仔細想這最後『惟餘不服食,老命反遲延。』這兩句,當知奴婢確是用心良苦,決非威嚇冒犯皇上。」

  朱厚熜微怔,沉吟片刻,看她眼角晶瑩淚珠,終於道:「你起來吧!」

  曹錦瑟起身,偷瞄一眼,慌忙又垂下頭去。

  朱厚熜低聲問:「你見過墨窸?」

  心頭一驚,不知皇上怎麼竟會知道,雖然心裡怕,她卻仍道:「是!皇上英明,奴婢確是見過墨將軍。」

  看她一眼,朱厚熜沉聲道:「你和墨窸很熟?」

  眨了下眼,曹錦瑟淡淡地道:「奴婢服侍太后,又怎會不認識墨將軍呢?」

  「所以,你就幫著他來對付朕!」朱厚熜斷喝,隱含怒意。

  曹錦瑟忙跪下,「皇上,墨將軍對皇上忠心耿耿,又怎會對付皇上呢?再說,勸皇上戒丹藥一事就是墨將軍不說,奴婢也是要和皇上說的。」曹錦瑟哀聲道,「歷朝歷代亡於丹毒者不計其數。奴婢受太后、皇上深恩厚德,豈能眼睜睜地看方士以邪藥害主!何況皇上若真准那陶仲文所奏,選幼女入宮取經製藥,豈不要留下……」

  「千古駡名?!」朱厚熜看著她,眼中卻有了笑意,「起來吧!朕不愛看你誠惶誠恐的模樣。」

  「謝皇上不罪之恩。」曹錦瑟起身看他,試探地道:「皇上……」

  「不必說了!」舉手阻止她再說下去,朱厚熜微笑,「有你這雙明眸慧眼緊緊盯著,朕又怎敢做出留下千古駡名之事呢?!」執起她的手,他低語:「朕的性命、名譽由你為朕看牢。」

  聽得皇上輕描淡寫的一句承諾,曹錦瑟身子一震,一句話也說不出。不可能的!一定是她想錯了,皇上怎麼會看上她呢?她只是一個毫不起眼的小宮女呵!一定是這樣,她笑著安慰自己。在抬頭看見他溫柔笑意的刹那,又亂了一顆心。

  七月初七,原本平凡無奇的一天,卻因牛郎、織女鵲橋相會的故事而變得神秘浪漫。

  「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長生殿中的海誓山盟已是多少女人的夢。若能、若能——若真能得到那份天長地久,此生又有何憾?!

  七夕之夜,依舊例,帝后嬪妃齊聚御花園觀星賞舞。所有的女人都盛裝以待,粉面含情,秀目帶笑。七夕之夜,誰不想在這浪漫之夜得聖上寵倖?若能定誓約、懷龍胎,便真是一步登天了!

  樂聲驟停,一曲舞畢,王甯嬪嫣然巧笑,豔紅的舞衣襯著雪膚冰肌,更顯妖嬈妖媚,「皇上,臣妾新編的舞曲可還入眼?」她笑得極自信,因她的能歌善舞一向深得皇上的讚賞。

  朱厚熜淡淡一笑,只說了兩個字:「當賞!」

  王寧嬪嬌笑如花,卻低語:「得皇上的恩寵已是臣妾最大的福分,哪裡還要什麼賞賜呢?」

  虛偽!眾妃冷笑,鄭賢妃低哼出聲;方皇后揚眉,卻不動聲色;惟杜康妃平靜如水。

  將眾人神情一一看在眼裡,朱厚熜哈哈大笑,「諸位愛妃服侍朕多年,皆屬有功之臣。朕感念於心,自當一一重賞!」

  王寧嬪面色微變,卻仍與眾人齊拜,口稱:「謝皇上恩寵厚愛,隆恩浩蕩……」

  不過是幾句話,一些賞賜,已足使這些貪慕虛榮的女人滿足。古人「恩威並重」之言果然是至理明言!

  這就是皇上對女人的方式。對他再多的愛,也只換來無用的金銀。這些謝恩的女人真如她們表面般欣喜嗎?但若非有無上的權力,他又怎能如此狂妄自大?帝王果然是天下最無情的男人!

  金銀珠寶一樣樣擺上桌,所有的女人都忍不住美目放光。女人愛珠寶似乎是天性、是本能,不僅受它不菲的價值,更愛它異常的美麗。各地進貢來的珠寶自然件件精美。紅的瑪瑙,黃的貓眼石,白的珍珠,綠的祖母綠,每一件都是女人夢寐以求的稀世珍寶。但其中最貴重的卻是那一對「龍鳳玉鐲」。一對碧玉鐲子有什麼稀奇?刻了龍鳳圖案的鐲子多得是了!鐲子上有龍紋鳳紋是不稀奇,奇就奇在這花紋不是刻上去而是天然生成的。更難得的是龍鬚鳳羽栩栩如生,幾疑神物有靈,化玉而來。

  「天降寶玉,乃我主將得賢後,龍鳳呈祥,百年好合之兆!」獻玉人如是說。

  關於「龍鳳玉鐲」的傳說,宮中人人皆知。此刻自然皆把目光落在皇上手中碧綠剔透的玉鐲上。不甚得寵的自知無法得此厚賜,惋惜之餘倒也坦然。至於得寵的幾個,卻你瞧我來我瞧她,暗自揣度皇上會把玉鐲賜給誰?

  方皇后抿抿唇,欲言又止,早年張皇後也曾向皇上求過此鐲,皇上但笑不語。若她今夜開口也碰個軟釘子,當著眾妃嬪面前,她這個皇后還有什麼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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