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鴻雁 > 情弦五十 | 上頁 下頁
十三


  「朕嚇到你了?」他看著她,溫柔的語氣倒讓她著實嚇了一跳。但回心想來,這樣溫和的笑容才是太后所描述的那個人呀!

  她笑了,搖頭,「奴婢不以為一個于父親病榻前親試湯藥的孝子會很可怕。」

  朱厚熜一怔,「母后究竟對你說了多少朕的事?」

  這話若是從前,她斷不敢回答,但服侍皇上一年來,竟是不再怕他。對著溫和的笑臉,她毫不猶豫,「皇上最怕狗。因為皇上幼時頑皮,私出王府曾被野狗追了幾條街。至今腿上有疤痕……」

  「夠了!」打斷她的話,朱厚熜只覺臉上燥熱,一時竟哭笑不得。幼年之事,除了仙逝的父母和他本人外,幾乎無人知曉,沒想到她倒知道了。

  頭微揚,窺見他唇邊悠悠笑意,她不覺隨之微笑,原本興起的怯意蕩然無存。

  身子前傾,朱厚熜笑道:「答應朕,母后告訴你的事,你決不會告訴第二個人知道——這只是你我之間的秘密!」

  「秘密?!」和皇上兩個人的秘密?曹錦瑟遲疑了下,「奴婢遵……」

  伸手扶她,朱厚熜笑看著她,「這不是皇上的旨意,而是朋友之間的請求。」

  朋友?!曹錦瑟猶豫許久,終於伸出小指,勾住他的小指,「奴婢會保守秘密……」無意瞥見他溫柔的笑,她的心突地一跳,臉莫名地紅了。

  皇上崇道教信長生,自有好事之徒投其所好。一時之間,大明朝的得道高士天降謫仙滿天飛,而其中最受皇上寵信的就是陶仲文。但不為什麼,曹錦瑟就是非常討厭這個身材微胖的道士。

  所謂的延年藥,即指「紅鉛」。「紅鉛」者,即女子初期經血配以藥料,以火熔煉。煉成後形如辰砂,謂之「紅鉛」。另有「含真餅子」,是用煉好的紅鉛合以嬰兒出生時口中所含的血塊製成的。

  「如此污穢之物,怎麼可能補氣養身,延年益壽?」合上手中的《唐新修本草》,曹錦瑟皺起眉。若非自太醫院借到《新修唐本草》,又怎知那臭道士進獻的所謂仙丹竟是這樣的東西。可歎皇上不信醫術,偏偏要信那些個術士,才落得如此暴躁怪癖的性格。

  原本想找墨窸幫忙勸皇上勿信妖道之言,誰知卻聽福公公說朝堂之上禮部侍窸劉大人當眾怒斥陶真人,惹皇上震怒下令推出午門斬首。一時百官驚駭無人敢言,惟獨墨窸敢於直諫從刀下救出劉大人一命,卻因此而令皇上不快。聽聞此事,不覺心中威然,卻不料墨窸竟突然進宮找她。

  「我還以為墨將軍這一輩子都不想見小女子呢!」雖然歡喜,但想到墨窸上次那樣對她就忍不住給他臉色看。

  「我——」此時此刻他又能說什麼呢?墨窸在心裡一歎,正色道:「墨窸此來是有事相求。」

  「我一個小宮女哪裡能幫得了將軍呢?」

  「姑娘可以的!姑娘想想,若皇上真的聽信那臭道士之言,自民間選幼女入宮,取經製藥,實在危害百姓,更要留下千古駡名,必須阻止皇上!」

  「阻止皇上?墨將軍是在看玩笑嗎?朝中重臣為此事都幾乎喪命,我一個小小宮女,哪有那麼大的本事呢?!」

  「皇上最重顏面。劉大人在朝堂眾臣面前直諫,無異於當眾打皇上的耳光,這種做法最不明智,只會使皇上怒斥、杖責以立君威。對皇上不能曉以大義,惟有動之以情。」

  「既然墨將軍深知此理又怎麼當面頂撞皇上以至落得當眾斥退,閉門思過呢?其實,這滿朝文武,除了墨將軍又有誰能對皇上動之以情呢?二十二年的追隨相伴,忠貞不貳豈是『君臣』二字便可概述?若今兒個換了旁人對皇上出言不遜怕早就處死,哪裡是簡單地斥退而已呢?」

  「有時候明知說什麼做什麼都是錯,卻也不得不說不得不做,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皇上因一時之氣而殺害忠良,自毀長城。」

  「好一個大忠臣!你心裡除了大明的江山社稷怕是容不下別的了!」話說出來,連曹錦瑟自己都覺得過分。可她就是心裡不舒服,他心裡頭除了皇上難道就沒有別的嗎?

  「我並非為江山杜稷,而是為了太后的遺命。」墨窸看著她,突然跪倒在地,「還望姑娘為天下百姓答應此事。」

  「你、你這是存心折煞我嗎?」身子一矮,曹錦瑟對跪在他面前,咬著唇淚卻掉了下來,「你難道真的不懂我的心嗎?只要是你說的,你要我做的,就算是拼了我的命我也會去做呀!哪裡用得著這樣——你、你這是存心欺負人,你……」

  「墨窸怎會是存心欺負姑娘呢?!」心中一急,墨窸脫口叫道:「若我真的存心欺負姑娘,叫我不得好死!」

  「你——哪裡要得著說這麼重的話!」曹錦瑟掩著他的嘴,深深地望著他,「我知道你不會欺負我,就算這世上所有的人都欺負我,你也會站在我這邊幫我的對不對?其實你說得對,就算是為了太后,也不能讓皇上做錯事,何況是你叫我做的。如果我也像那個劉大人一樣被推出去斬了,也就罷了,反正也有你為我流淚!」

  心中一悸,墨窸沉默片刻,忽道:「皇上不會殺你的,若他要殺你早就殺了,哪用等到現在。錦瑟,皇上——他喜歡你啊!」

  怔了怔,曹錦瑟忽然笑了,「胡說什麼呢?你當皇上也像你這麼沒眼光嗎?」臉上一紅,她又道:「我可不是要損你——但只有你才會喜歡我這樣的醜丫頭。」

  墨窸癡癡地看著她,難得見她這樣嬌羞的模樣,卻又問:「如果皇上真的喜歡你呢?」

  「如果皇上喜歡我?」歪著頭,曹錦瑟一本正經地道:「那我就讓皇上封我做皇后,好好氣氣那些個看我不順眼的妃子……你怎麼了?我是在開玩笑的!」忽地一笑,她垂下頭,「我的心已經給了你,你知道我不會再喜歡上別人的……」

  不會嗎?世事哪有絕對呢?!墨窸在心裡一歎,卻在錦瑟偎向他時緊緊地擁住她。多年宦海生涯,多疑已是他不可改變的心性,但不管怎樣,他知道至少在這一刻,錦瑟的心裡只有他——這樣就已經夠了吧?

  真的夠嗎?

  初夏的清風帶著淡淡的花香繞室而過。雖然聽見腳步聲,曹錦瑟卻仍一動不動,只專注於案上紙墨,直到腳步聲停在她身後,傳來低笑之聲,她才猛地回頭,假作震驚,「奴婢叩見皇上。」

  「平身!」朱厚熜含笑坐於案前,「在做什麼?這麼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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