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鴻雁 > 情弦五十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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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子一震,她茫然回身,淒然苦笑,「是該回去了!我都幾乎忘了——是!從今以後,再沒什麼曹祿兒,活著的不過是曹錦瑟……」一隻被剪去翅膀的鳥兒罷了! 嘉靖十七年三月十六。 「燕去鶯來春又到。花開花落,幾度池塘草?歌舞筵中人易老,閉門打坐安閒好。」 清晨的細雨,漫漫…… 濕了皇城,濕了飛塵,濕了如花玉頰…… 曹錦瑟仁立於廊下,看雨如煙霧,雙眸亦籠上霧樣的輕愁。 光陰似箭,四年的時間轉瞬即逝,卻足以改變許多事。嘉靖十五年,鄭賢妃生皇次子,剛出世即被立為皇太子,母憑子貴,行事愈加張狂。而杜康嬪亦因十六年初生皇三子而被冊封為康妃。反而是方皇后所出皇五子未及滿月即早殤,令方皇后悲痛欲絕。 而她,也早已不是當年那個不羈任性的女孩兒。寂寂深宮,漫漫歲月,即使有太后的寵愛憐惜,但對自由的渴望、對親人的思念讓她深深懂得何為寂寞…… 「錦瑟姐姐!」一聲呼喚讓她回過神。 「太后醒了?」她急回身,奔去。 這一年多,太后的身體每況愈下。年前的一場風寒還未好,大正月裡卻聽聞皇七子殤,又驚又怒竟就此纏綿病榻。 「娘娘,奴婢燉了銀耳燕窩粥,您就吃一點吧!」扶起蔣太后,她又細心地加了個軟墊。 「哀家不想吃。」蔣太后搖頭微笑道,「錦瑟,哀家記得今天是你的生辰——十七了,若是在民間,早就做了娘呢!」 曹錦瑟笑笑,沒有說話,只輕輕地梳理她花白的發。 蔣太后道:「等哀家去了,你也就出宮去吧!」 身子一震,曹錦瑟搖頭,誠心誠意地道:「奴婢願意服侍太后一輩子。」 「傻孩子!哀家的身子自己知道……」低低歎息,蔣太后望著她,「難道你不想和家人團聚了?!」 和家人團聚?她想!很想很想……黯然垂首,她的眼圈紅了。一切都太遲了!她不能告訴太后三天前她就已輾轉接到父親去世的噩耗。她不知在背地裡哭了多少回,當人面前卻還要強顏歡笑。 抬起頭,她以笑容掩飾悲傷,「太后會長命百歲的!」 「長命百歲?!人生七十古來稀,這世上活百歲的人少之又少。」蔣太后一笑,是種將生死看開的豁達,「說什麼千歲千歲千千歲,又什麼萬歲萬歲萬萬歲?不過都是些哄人開心的吉利話罷了!」她合上眼,夢囈般地說,「近來總是夢到安陸……夢到他……」曾聽人提過人死前總是回味過往種種美好的回憶,甚至夢到死去的親人……怕是真的命不久矣!看著蔣太后如夢一般的神情,曹錦瑟不禁黯然。從前她一直不明白太后那句「回憶已是她生命的全部」所指為何,直至近兩年才真正明白那句話。 「奴婢叩見皇上。」窗外傳來叩頭之聲,她忙跪倒在地,窺見一角燦爛的明黃,「奴婢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淡淡掃過她的臉,朱厚熜傾身上前,「母后身子可好些了?」 蔣太后睜開眼,含笑的眼眸有淡淡的嘲弄,「皇上怎不守著丹爐,倒有時間來看哀家?」 朱厚熜揚揚眉,也不著惱。母后雖亦尊崇道教,卻一向不喜他煉丹求長生之舉。但求長生又有何不好?秦皇漢武唐宗宋祖,乃至他大明歷代皇帝,哪個帝王不想長生不老。飛天成仙?接過呈上的清茶,他隨口問:「叫什麼名字?」 「奴婢錦瑟。」曹錦瑟低垂著頭,恭敬地回答,唇邊卻勾起一絲笑意。入宮四年有餘,總也見過皇上百次有餘,同一個問題卻在心情好時隨口問了不下數十次。也難怪!這宮裡多少女人?別說她這平凡無奇、毫不起眼的小宮女,就算是皇上寵倖過的嬪妃秀女,他也未必記得清名字與長相吧?! 眼角瞥向窗外。她襝襖而退。在回廊下,如預料中找到了她想見的那個人,「墨將軍!」她輕喚。看他回首淡淡地笑,她不覺微笑。 四年多,雖只曾遠遠地見過,他卻始終沒變,仍是那種淡淡的笑,有禮卻透著拒人千里的淡漠。然這虛偽敷衍的笑卻是讓她感到如此親切。 「錦瑟姑娘!」墨窸還了一禮,抬頭看她。雖仍是淡淡的笑,心卻莫名地一悸。 四年多,她真的變了很多。每一次遠遠地看她,都感覺出些許不同。眼前的她,已不是當年那個瘦得可憐的小女孩。窈窕娉婷,文雅而恬靜,清秀的面容帶著矜持的笑——一如他所見慣的閨秀淑女。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在她的恬靜與矜持背後還是當年的執拗與衝動吧? 曹錦瑟深施一禮,低語:「多謝墨將軍托人帶家書入宮。」 「小事不足掛齒。」看她平靜的面容,墨窸遲疑地道:「節哀順變。」 果然他是知道的! 曹錦瑟抬眼看他,鼻子有些發酸,唇邊卻仍是帶笑,「有勞將軍掛心。」 墨窸微怔,一時無語。不知為什麼,竟憶起許久以前倚在他胸前的溫熱,滴在衣襟的熱淚——發癡嗎?她早已不是那個會哭泣的女孩兒了。 「不知帶信的人可還說了些什麼?」猶豫半天的一句出口,仿佛霧樣升起的冷淡疏離瞬間去了不少。 是呵!即便四年多不曾有瓜葛,他卻仍在她的生命裡佔有很重要的位置。 墨窸驀然回神,卻好尷尬,「好像——沒說什麼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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