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鴻雁 > 情弦五十 | 上頁 下頁


  是呀!遠來的鄉下百姓進了將軍府,怕都怕死了,哪兒還有膽子閒話家常?她笑著,卻一聲低歎。

  墨窸看她,倉促地道:「福建沿海倭寇猖撅,盜匪橫行……」

  曹錦瑟看著他,怔了半晌,突失聲大笑,笑了兩聲卻又哭了起來。

  倭寇、盜匪?!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墨窸沉默。見過的女子雖多,卻只有她一個能讓他心慌意亂,不知所措。

  兩相無語中,忽有腳步聲傳來。曹錦瑟慌忙扭身,匆匆拭去臉上淚痕。

  「太后宣墨將軍覲見。」看見曹錦瑟,來傳旨的張金蓮微怔,「錦瑟姐姐。」

  看她纖弱的背影,墨窸終是無言地離去。

  聽他腳步漸遠,曹錦瑟緩緩回身,脈脈凝望他的背影。

  雖然四年多來未曾碰面,但於他,並不陌生呀!

  世人皆以為他是興獻王收留的無姓孤兒,甚至傳他本是興獻王的私生子,她卻知收留他的實是聖母蔣太后。太后不止一次地提起初見他的那個黃昏,言及他的倔強、他的孤僻、他的心細、他的正義感以及他的那身黑衣。就是因那身藍縷黑衣,他得了個墨姓,賜字「黑衣」。

  太后講過許多的往事,但她記得最清、最真的卻全是關於他的。是有意?是無心?她從未用心分析過。然今日與他乍然重逢——不!豈是乍然重逢?分明是她有心尋他。四年來,即便無意,也早已知道他不離皇上左右的習慣——卻似一石驚起千層浪,讓她心湖蕩起陣陣漣漪……

  對他,竟原來早已不是感激之情。驀然回首,才發覺早在知曉「情為何物」之前就已情根深種,難以自拔。正是未曉相思已相思,曉得相思情已深……

  雖然她一再婉拒,但蔣太后仍為她書寫一道手諭准她出宮還鄉。收好手諭,雖然感動萬分,她卻希望永遠不會用到這道手諭,侍奉太后一輩子,她真心實意。

  看太后近日身子大好,她也安心不少。

  至禦藥房取藥,本可打發底下的小宮女去做,她卻連晚她一年入宮的張金蓮也不放心,遂趁太后午睡時往禦藥房行去。

  午後的陽光透過林梢投下斑駁幽光。青石小路,茵茵新綠,宮中仍如往日寧靜似水。不!何止寧靜,是種令人心寒的冷淒。

  宮中佳麗三千,宦官宮女無數,過萬人居於宮中,卻仍得一個「靜」字,何等難事。只緣皇上信道求仙,曾下詔禁止喧嘩。故宮女太監無不誠惶誠恐,不敢揚聲。即便尊如皇后,貴為妃嬪仍不敢稍有高聲。偌大的宮院,除鳥啼蟲鳴,便只有帝王最喜的貓兒嘶聲。

  途經御花園假山處.她卻意外地聽到訓斥之聲,「打你是為你好!讓你知道什麼規矩!」好熟悉的聲音,好熟悉的論調。雖然不想多管閒事,但憶及初進宮的遭遇,不免義憤。這些年跟著平和溫善的太后,性子雖柔順了許多,然天性中的疾惡如仇卻未減分毫,難怪古人也雲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玉香姐姐好高的興致,又在教人嗎?」她轉過去,笑盈盈地看蛾眉倒豎、冷眼斥人的楊玉香。還真是凶呢!瞧把這幾個小宮女嚇的,敢怒不敢言的委屈樣讓她見了就惱。

  「曹錦瑟!你又要怎樣?」楊玉香咬著牙瞪她,「別仗著太后寵你,我就不敢把你怎麼樣!」

  「錦瑟可沒那麼大的膽子!」曹錦瑟也不著惱,只嫣然巧笑,「錦瑟不過想問玉香姐姐發這麼大的火所為何來?莫非忘了聖上曾頒旨,嚴禁宮中喧嘩?!」

  楊玉香身子一震,咬牙道:「你好!錦瑟——」

  「托玉香姐姐的福了!」曹錦瑟曼聲細語,看著她忿忿的背影不覺微笑。

  「你們也都去吧。」聲音一頓,她看向頭裡那個眼也不眨地看她的宮女。好熟悉的一張臉,她的記憶中有她。

  「你——」

  「祿兒?!」那宮女顫聲試探,讓她猛然記起,「金英!楊金英!」怎能忘記呀!她童年的玩伴,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

  「祿兒,真的是你?」拉住她的手,楊金英泣不成聲。怎麼能想到分別四年後竟于深宮內院相逢,卻半是驚喜半是疑惑,「你怎麼會在宮裡?還改了名字?」

  「你呢?怎麼也進宮了?」曹錦瑟不答反問,那個長長的故事怎麼說得清呢?

  「去年春入宮的,已一年有餘……」楊金英低語,有淡淡哀淒。有什麼好說的?家境貧寒,被迫入宮……最普通不過的理由。

  望著幾個女孩憂色滿面思及自身,曹錦瑟不禁低歎。

  取了藥回轉慈甯宮,卻於廊下遇著一隻貓。這獅子貓全身毛色淡青,捲曲、滑膩、毛茸茸的,惟有雙眉瑩然如雪,雖未見過,她也知這貓兒必是皇上特封之「虯龍」的霜雪。雖知霜雪是皇上所愛的寵兒,不可妄戲,但對上那對靈氣逼人的碧眸,她頓生喜意,一時竟忘了該有所避諱。

  「瞄瞄……」曹錦瑟蹲下身輕喚,那獅子貓愛理不理地瞥她一眼,轉身欲去,卻又停下腳步回首看她。瞧了半晌,才突然躍到她的膝上,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舒服地窩在她的懷裡。

  這算是看她順眼了嗎?

  呆怔過後,曹錦瑟不覺低笑,輕撫它的絨毛,有種溫暖的感覺。她是個怕冷的人,每到冬季,都恨不得捧著暖爐窩在棉被裡。因此,最喜毛茸茸,溫暖的感覺。若非太后玉體欠安,不喜貓兒吵鬧,她早就養幾隻小貓了!

  擁著霜雪坐在階上,陽光裡,她溢出柔柔的、暖暖的笑。

  「咦!」突來的一聲輕呼讓她猛然回首,看見身後面色蒼白的男子,呆怔當場。

  天!早該想到的,霜雪既在,聖上又怎會遠離呢?可是,明明沒有看到侍衛和太監呀!

  霜雪「瞄嗚」一聲,倏地躍下,在皇上腳邊蹦跳磨蹭。

  曹錦瑟猛地醒過來,慌忙跪於階下,「奴婢叩見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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