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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瓊玉眨了眨眼,一笑,「瓊玉才不稀罕這個沒用的皇上,要做娘娘的話,瓊玉也要等著……」

  門突然被推開,無名一分神,便沒留意瓊玉的話裡有話。抬頭看著失魂落魄的妙清,他皺了下眉,「進來吧,我也等你很久了。」

  瓊玉皺著眉,慢條斯理地整理衣裳,在無名的示意下,離去前狠狠地用胸撞開妙清。

  妙清卻似根本沒有感覺,只定定地盯著無名,「為什麼等我?是想問我英王的動向還是怕我說錯話、做錯事壞了你的大事?」

  沉默,無名望著她,嘴角流出一絲苦笑,「事實上,我是在等你來質問我。」

  「質問?!我有什麼資格?明知你給我的所謂『安神香』是使人迷亂的毒,明知你說太后瘋了就是存心要逼死她,可我……哼哼,你聽過殺人的刀、害人的藥去問它的主人為什麼要害人殺人嗎?!」

  無名看著她,沒有解釋。李太后的死不在他的意料之中,在他的計劃裡,太后至少還有兩年好活,還要嘗過失去親生骨肉的椎心之痛,遭世人鄙夷指責,最後才卑賤痛苦地死去。但冥冥中另有主宰,竟讓她死於火海——和當年一模一樣的大火。就連何連長也乖乖地奉旨殉葬——何連長臨死時那一句「報應」倒是真的說對了!

  「其實,我是想來問師父一句話。可是我站在門前,聽著師父對瓊玉說的那些話,我就知道師父再也不是從前的師父,就算是報了仇也再不肯放下握在手中的權力。」妙清淒然一笑,「女蝸補天,精衛填海,可那都是神話!這世上還有太多補不了、填不平的情天欲海。師父,你放不下這花花世界、大好江山,而我,也無法做你的女蝸精衛。」

  在她淒然的笑裡,無名的心一絲絲地抽痛著,卻終於沉聲道:「取回本該屬於我的東西有何不妥?何況你不覺得我比龍昊祥更適合做皇上嗎?雖然這些年天下太平,他這皇帝當得也還安穩。可這樣的太平還能有幾年?不說福王、滇王還有那些塞外的異族人虎視眈眈、伺機而動,就算是英王,眼下說什麼手足情深,大公無私,可說不難哪天這著機會頭一個造反的就是他。而這些人裡頭,我不覺得有哪個比我更適合做這個皇上。」

  男人——究竟是自信還是狂妄?什麼淩雲壯志,什麼豪氣萬千,在他們心裡總是少了那一個「情」字吧?

  「師父說的這些,妙清不懂……」慢慢轉身,妙清的聲音裡充滿了倦意,手搭在門上,她驀然回首,眸中浮上嫋嫋霧氣,「雖然我不喜歡那座玄冥觀,但現在我寧願自己一直都和師父住在那兒,一輩子——都沒有來過這裡……」

  看著她搖搖晃晃的背影,無名猛然一拳擊在神案上,供在案上的神牌應聲而落,他卻只木然地瞧著自己震裂的虎口一絲絲滲出的鮮血,沉默如孤立千年的石像。

  何去何從?何去何從?喧嚷的街頭,她是最孤單的一個,寂寞像深植入骨的毒,慢慢自骨中血中滲出。她的失魂落魄,她的痛苦掙扎,不會有人看在眼裡,放在心上。對於那些匆匆而過的人而言,她不過是個陌生到不能再陌生的人。而她呢?這座繁華的城市,聖朝的京師重地,于她無異於焚著烈火、凝著玄冰的地獄。

  「你不該跟著我的……」

  「你會後悔!」

  「你看清楚我!我——只是一個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

  「你該遠離我……」

  沒有辦法逃,就算是天涯海角,都無法將他從她的心和她的記憶中抹滅。

  「為什麼你不一開始就告訴我這世界是黑的、人性是惡的?」她寧願自己也是一個沒有心、沒有情的惡鬼,與他同在地獄快活,「師父,幫幫我……」她低低地呻吟,被人撞到一旁,木然地抬起頭,才發覺四周的空氣都是沉寂的,仿佛突然凝固了般。

  那是什麼?穿過長街的差人手中扯著的鐵鍊,如粽子般墜成串的和尚……還有那些得意大笑的道士。

  妙清傻傻地看著,在「玄冥觀」三個字入耳時,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你們快別瞎說了!我看是皇上早厭煩了這幫子和尚。哪關無名仙師的事兒呢?」

  「可不是!我聽說在觀音寺搜到武器盔甲,甚至還有年輕的姑娘家,這一幫子淫僧八成還要造反呢!」

  「也是這佛教氣數盡了,要不然太后娘娘怎麼突然這時候仙逝呢?你倒說這突然被逼著還俗的和尚尼姑怎麼過日子呢?」

  「做什麼都好,總比那些個強硬的被殺了來得好吧?」

  腳下軟綿綿的,妙清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的。

  師父,你真的覺得這樣是理所應當嗎?為了一己之恨毀了一個教派,殺了無數堅持信仰的信徒。更或者,你這樣做不過是為了使道教獨尊,天下歸心。但那些死去的人的哀歎你聽到了嗎?那些因你而流的鮮血你看到了嗎?人人都叫你「活神仙」,可是你做的又是什麼?用鮮血與屍骨鋪就的帝王之路,對你真那麼重要嗎?就算是你擁有了天下,到最後也不過是需要一塊安葬之地罷了。財富、美人。權利,你可以擁有一切,但你安睡于華麗宮室時,可會為滿手的鮮血而噩夢連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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