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鴻雁 > 女冠 | 上頁 下頁


  一刹那,遠處的山,近處的人,連同未融的白雪都在她眼裡變得生動可愛起來。

  「師父,師父說了些什麼?」一群小道姑圍著她,瞧著她變得凝重的臉,禁不住問。

  「師父他要進京了……」妙清喃喃自語,神思有些恍惚,手中的信一不留神已被人搶了去。

  「呀!師父要進京面聖呢!還要妙清師姐帶咱們到京中會合。」

  「進京!」妙清突然起身,急匆匆地道:「你們馬上去收拾行李,一個時辰後就出發。」

  「這麼快?」有人輕聲嘀咕,「怕妙清師姐是想師父想得快瘋了!」

  身後的哄然大笑,讓妙清的背一僵,她卻沒有回頭去看。她聽得出那是璞玉——沒想到她竟會恨這麼久。雖覺難堪,卻已無心顧及,她滿腦子都是師父要進京的事。

  師父竟要進京呢!早年她隨師父四處雲遊,去過江南,到過塞北,曆過南蠻,卻從未踏足京師。還記得那次都到了城門口,師父仰著頭看著那壯麗的「女牆」,城樓上飄揚的旗幟,甲胄分明的兵士……看了好久好久,才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時機未到!」她不明白,什麼叫「時機未到」?師父究竟又在等什麼時機?現在,時機已經成熟了嗎?她想不明白,惟一清楚的是自己一定要馬上趕到他身邊去,遲了,恐怕……

  為什麼她竟會如此不安?難道師父真的會發生什麼事嗎?

  ※※※

  久經奔波之苦,別說有車坐,就算是用兩條腿走,妙清也不會叫苦。不像幾個師妹,坐了半天車,就大喊吃不消。入夜時,終於趕到小鎮上。聽說她們是玄冥觀中的道姑,已經打烊的小客棧的店小二才肯放她們進去,可瞧見她們人多又犯起難來。

  「一間房怎麼夠呢?你也瞧見了,咱們師姐妹七個人,你總不會讓咱們擠在一張床上吧?」璞玉瞪著一雙又大又亮的眼睛,雖是帶著三分怒氣卻仍是讓店小二瞧得直吞口水,「不如你去和哪位客人說說,讓他們勻出兩間房來給我們。」沖著面露難色的店小二嬌滴滴地笑著,璞玉又做出一副可憐相,「咱們坐了一天的車,又累又餓,真的是想好好睡一覺再吃頓熱的……」

  「璞玉!」妙清搖頭,轉向店小二道:「夜這麼深了,想是灶火已熄,還是不要打擾人家得好。咱們包袱裡還有些乾糧,麻煩給我們一壺水好了。」

  「師姐!什麼叫麻煩?咱們可是在照顧他們生意。再說我也是為了大家好啊!」璞玉氣呼呼的,越想越覺得妙清是故意為難她,「你若是怪我今個兒說的話,儘管明說,犯不著這樣。」

  妙清皺起眉,耐著性子道:「你說了什麼,師姐根本就沒放在心上,你也不必再提。」

  「不必再提?!就怕我不提,有人心裡不舒服,要在暗地裡使壞害我!」

  「你……」妙清氣得說不出話來。

  突聽有人在樓上喊了一聲,除了三分怒意還有七分的不悅,「哪個在下面大呼小叫的?擾了我家公子的好夢,你們擔待得起嗎?」

  抬頭看去,只見二樓欄杆前一個漢子抱肩而立,方正的臉上盈滿怒意。

  見有人出來,璞玉忘了吵嘴,忙道:「這位施主,咱們投店晚了,店裡房間不夠,還麻煩你們勻間房好嗎?」

  壯漢掀了掀眉毛,古怪地瞧著璞玉,忽然道:「我家公子要休息,你們要吵就外面吵去!」

  「呀!你這人怎麼這樣啊?」璞玉來了氣,仰著頭剛要說話,就聽「吱呀」一聲,又有一個白衣男子從房裡走出來,瞧著倒是比那漢子斯文許多,應該是個好說話的主兒吧?「這位公子,可要好好管管你的手下。哪有人像他這麼沒禮貌的!」

  白衣男子一怔,笑了,「這位小師父誤會了,我家公子在房中。」

  璞玉臉上一紅,還要說話,妙清已扯住她,「打擾幾位休息,真是不好意思。咱們也知夜深了,斷不會再擾各位清靜。二位請回去歇著吧!」

  白衣男子一笑,正要回房,卻聽房裡一個聲音淡淡道:「你們兩個把房間讓給各位師父好了。」

  「是,公子。」白衣男子目光一閃,沖著她們笑笑,自去房裡收拾東西。

  那壯漢卻瞪著璞玉,「我家公子喜歡清靜,你們可別又像麻雀似的嘰嘰喳喳的。」

  璞玉揚起眉,轉念一想又笑起來,轉身沖著妙清得意洋洋地道:「要不是我,哪來的房間呢?呀!糟了,咱們七個人,可只有三間房啊,兩人一張床,可還差一個人呢!師姐,你看這可怎麼辦啊?」

  聽得出她話裡的意思,妙清也只搖搖頭,「你們去歇著吧!」

  璞玉一笑,走幾步又轉身回來拿了裝乾糧的包袱,「小二,你可得多給我師姐倒點開水喝,要不然這又冷又餓的怎麼睡得著呢?」說完便笑嘻嘻地跑掉。

  妙清卻只搖頭苦笑,「咱們的車夫要照顧馬車,還要請小二哥多送一床被子去馬房,再燙壺好酒給他。多謝了。」遞上碎銀,妙清看著店小二離去,默默坐回桌前。

  廳裡靜悄悄的,二樓偶有微聲,也轉瞬即逝。客房大多熄了燈,只有正對著她的那間房還亮著燈。燈光昏然,在暗夜裡燃著溫暖。

  妙清伏在桌上,雖然疲倦,卻未曾真的睡熟。隱約聽得簫聲,宛若輕風拂過竹葉,吹過樺林,竟覺出一種壯志未酬、英雄失意的悲愴淒涼之意。恍惚中又似重回雁門,身處塞外荒漠,漫天黃沙轉眼卻又化作鋪天蓋地的白雪。狂風呼嘯,雪片如羽,而她,卻是孤零零一個人站在這空蕩蕩的天地之間,彷徨若失……淚眼模糊,紛飛雪中現出翩然欲去的白影,那清逸如竹、飄然若雲的背影。她癡癡傻傻地瞧著,在那身影遠去之時驚惶急叫:「師父——」

  乍然驚醒,竟仍是一片空寂,仿佛那簫聲真只是存在於她的夢中,「原來是夢。」她喘息著,才覺頰上微涼,竟然真的流了淚。苦笑著拭去頰上清淚,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似乎一直未曾熄過的燈光上。莫非那吹簫之人就是那房中人?正想著,那燈突地熄了,桌上昏暗的油燈也晃了晃,「撲」的一聲滅了,廳裡便陷入一片黑暗。妙清呆了一呆,也不去摸店小二臨去時留在桌邊的火石,就在黑暗中坐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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