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鴻雁 > 女冠 | 上頁 下頁


  心意?!關他什麼事?咦?這是……好亮的光!林莫低咳一聲,眼半眯著,明知那整箱的銀子並非無名口中的什麼「仙銀」,一雙眼卻再也離不開那個打開的箱子,「道長何必如此自責呢?想無名道長法術高強,深得王爺賞識,想必王爺看到這些仙銀也會體念道長苦心,親身相迎道長入京。」

  「豈敢豈敢……」無名和林莫相視大笑,唇邊的笑卻隱著絲絲寒意,就連微眯的眼中都盡是算計。

  妙清呆呆瞧著,只覺一陣心寒,眼前的師父和這奸詐得令人生厭的林莫又有什麼兩樣呢?

  兩個月後,福王親至玄冥觀迎無名出山。

  師父離開的那一天是十月二十,天氣已涼。這一次,隨行女弟子一十八名,而她這大弟子竟不在隨行之列。

  其實,她寧願躲在山坡上的那片林子裡,默默望著他的背影在眾人的簇擁下漸漸消失在她的眼中,而不是和眾多留守觀中的女弟子一起站在觀前送行。送行官員的獻媚討好,信徒的崇敬推崇,還有瓊玉的趾高氣揚……無心去看,無心去聽,她只是沉靜地、冷淡地站在那兒,一任沁寒的秋風吹動衣袂,如翩然欲去的飛仙。

  瓊玉不喜歡妙清那樣沉靜的神情,隔絕人世的淡漠,仿佛高高在上的姿態——從她第一眼看見妙清,就討厭那樣的她。分明是其貌不揚,卻常令美貌的她興起自慚之心,仿佛天生就是被她壓下一頭似的——但這次,總算是她拔了頭籌吧?

  「妙清師姐!」

  瓊玉的叫聲讓妙清微微皺眉。瓊玉一向頗為自得,卻也少有這樣神氣活現的表情。看在眼裡,到底是有些讓人不舒服。

  「師姐,你放心好了,這次有我跟著師父,一定會把師父伺候得舒舒服服、開開心心,絕不會自討沒趣,惹他不高興的。倒是師姐,還要辛苦你多照顧留在觀中的各位師妹了。」

  妙清忽然覺得好笑,抬起頭看她飛揚的眉目,心知她是在故意氣她。何苦來呢?她又不曾要與她爭什麼——其實,又何來「爭」這個字呢?她在師父心裡,也不過是個普通的女弟子,縱有些分量,也不過是跟得久些罷了!師父的心根本就不在她的身上啊!

  「別說有師妹跟在師父身邊,就算是師父獨行千里,又有什麼好不放心的呢?」她算師父的什麼人?哪兒由得她去放心不下呢?妙清微微笑著,再不去看瓊玉。待人聲遠去,她才欠了下身,也不瞧漸遠的隊伍,徑直轉身回了觀中。

  ※※※

  寂寂空山,悠悠歲月,山裡的日子說不上轉瞬即逝,可也稱不上難熬。師父去了,觀中的人雖少了些,香火卻是依舊……

  入冬的時候,得了些消息。據說師父得了福王的恩寵,很是風光。妙清也只閑閑地聽著,不插嘴也不追問,倒似沒興趣知道似的。閒聊的師妹們看了她淡淡的神色,也就沒了說話的興致,更不肯在她面前提及。

  臘月時,終於是來了封信。送信來她房裡的人是璞玉,擱下信也不說話扭身就走。她知道璞玉自那天後就恨上她。像師父說的——不管你做什麼,別人只會記得你的不好而記不得你的好;若你信人幫人,那是你自討若吃。雖然並不把師父的話放在心上,卻不好叫住璞玉,更懶得再分辯什麼。只倚在榻上,懶了好一陣子兒,目光落在幾上的信上頭,終於慢吞吞地折開了信。信裡頭無非是講些個觀中俗務,甚至連她的名字都未曾提及。只是到了最後頭,不知怎地似乎筆尖一頓,滴了一滴墨汁,暈成一朵淡然的墨花。然後是一句淡淡的「一切安好,勿以為念」。安好?!勿以為念?!這是報平安嗎?對誰?對她?是怕她掛念嗎?撫著那八個字,她忽地笑了。至少師父在寫這八個字的時候,心裡算是掛念著她吧?總算是跟了他八年,畢竟從未如此長久地分開過……不知,他現在又在做什麼?

  寒冬的夜,飄著雪花,悠悠揚揚,輕輕漫漫,梅邊竹上,蕭蕭成音。

  福王府後進的竹園,最是清靜。林莫進園子時,只有無名的煉丹房裡尚有微光。站在門前,雖是寒冬,還是禁不住流汗。他實在是無法想像這位無名道長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原本以為自己可以利用他的錢買官之後再把他一腳踢開,但幾個月下來才知無名並不像他想像中那麼好對付,甚至是深不可測到讓他摸不准看不清,怕得跟奴才見了主子。惟一敢肯定的是他的前程與未來都已系在這個道士身上,讓他想反悔、變卦都不能。

  輕輕推開門,便嗅到那股子檀香味。檀香本是難得,他知道許多大寺廟都燃著這稱之為「佛香」的檀香,但也只有無名是把這難尋的檀香木當做柴火,倒活似他前輩子和這檀香木結了仇,今世便要好好地糟蹋。

  「無名師父。」林莫喚了一聲,見正打坐的無名慢慢抬起頭睜開眼,他慌忙垂下頭去,竟不敢與無名對視,「下官已經照師父說的意思告訴福王。這次皇上招集各位名道入京論道,王爺除了推薦道長也是別無選擇。何況他心裡也想在京中多個照應,應該不會再節外生枝才是。」

  「嗯。」無名只淡淡應了一聲,好像要進京對他而言並不是一件值得開心或擔憂的事。但只有他自己知道,為這一天他究竟等了多少年。深邃的目光流出一絲難以察覺的憂傷,無名微微笑道:「你做得很好。本座絕不會讓大人失望的。」不止不會讓他失望,還會給他一個意外的驚喜——不!不止是林莫,他將給京城,給皇上,給那個皇宮中的每一個人,甚至是整個聖朝一個意外。

  臘月十五,眼瞅著快過年了,卻沒有接到師父的信。妙清嘴上不說什麼,心裡卻很難過。看來今年真的是不能在師父身邊過年了。

  下午,下了一夜的雪停了。妙清帶了幾個師妹在觀前掃雪,遠處的山坡上幾個農家的孩子在堆雪人。妙清瞧著瞧著又發起呆來。那年,也是在冬天遇著了師父……哪裡知道那個年輕的道士竟會改變了她的一生呢?

  妙清低聲歎息著,突然站直身,看著驛站的年輕差役跑上石階沖著她揮手大叫:「妙清師父,福王府送來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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