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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只是這樣一句話——眼眶熱辣,心裡有什麼東西滿得要溢出來,為什麼就覺得,完全不需要其他任何細節的解釋了呢?

  「這樣就感動了?」殷采衣歎了口氣,苦笑,「這麼好騙,那時候為什麼就一點也不肯信我呢?我不把你關起來,誰知道沈忍寒還會怎麼陷害你?你要怎麼從這件事裡脫身出來?我若真不信你,何必還分出人力去保護?怕人下毒,連飯菜都替換掉,結果,你倒覺得我虐待你?」

  原來——不是嗎——

  相從汗顏,無言可對。

  殷采衣繼續控訴:「還有你的好五哥,我跟他共事這麼多年,他連眼都不眨,大罵我一頓之後乾脆就跟我割袍斷義。」

  略帶玩笑的口氣一轉,黑眸沉鬱出毫不掩飾的倦然,「你們一個一個又都是在那種時候,度砂腦筋不會轉彎我不計較,但是相從,我是忌諱三爺,不過至於沒膽到連他手下一個丫頭也不敢動嗎?僅此一條,你竟還看不出來?」四少可是只一個照面,就明白端倪了。

  「我——」怎麼可能看出來?她連做夢,都不敢夢出這種可能啊!一心一意墜入自哀的情緒裡,傷得實在太痛,連眼都不敢再睜,拼盡全力讓腦子一片空白,一想起來,就是他冰冷的眼神,怎麼受得了再去觸動?

  殷采衣整個人呈大字形向後躺倒在地上,滿天繁星盡收眼底。他以手為枕,「相從,我真想敲開你腦袋,看到底是什麼邏輯?那種情形下,你既然還肯提醒我,卻為什麼不肯解釋?」

  相從沉默了一刻,「你不是信我?」

  殷采衣一怔,「嗤」一聲笑出來,「竟然會跟我抱怨了?信任跟解釋,是兩回事啊,你總不能讓我蒙在鼓裡一輩子吧。」

  他伸手拉她,相從疑惑地看他,領會他意思,一遲疑,終於還是順了他的意,跟著躺下來,身子卻是有些僵,手臂貼著身側,小心地不碰到他。

  一條手臂卻大咧咧地探到她後腦,給她枕著。相從一嚇,側目看他,對上他愉悅非凡的目光,這人的心情轉變倒是快,剛才的疲倦長了翅膀般。

  她努力忽視臉上的熱度,轉回頭。

  不過,今晚天上的星星——好像真是分外亮呢。

  「不是那兩句提醒,我真不大可能想到那盆杏花。」殷采衣頗為滿意目前的姿勢,暫時轉了話題,「『什麼事都是有源頭的』,這件事居然開始得如此之早,並且不著痕跡,沈忍寒這上面倒是辦得不蠢。『煎根和麻藥不過異曲同工』——那盆杏花裡下的就是煎根吧?不知道收買了哪個花匠,藥性雖慢,卻不會有中毒的反應出來,誰也不會起疑。不過,你能想到那方面就罷了,怎麼連是什麼毒藥都給找了出來?」真是,想不佩服都不成啊。

  「我找到那次跟你一起來總齋的花匠之一,知道那盆杏花雖然死了,卻還是帶回了坊。我找到的時候,花已經腐爛,根卻還在。」竭力忽視腦後散發的熱度,維持著正常的語氣,「我托了人查驗,因為毒性實在微弱,所以花了比較長的時間。」

  殷采衣揚揚眉,「為什麼要約在花圃見面?還是半夜?」那時刻地點多敏感,這丫頭自己又頂著嫌疑人的身份,怎麼幹出往刀口撞的蠢事來?

  相從歎了口氣,語中是真正的無可奈何,「其實我們約的是傍晚,後門的小角門處。」

  「嗯?」感興趣地等下文。

  相從閉上眼,「她是個路癡。」

  「啊?呵呵呵呵呵呵——」身邊的人劇烈顫抖起來,連帶著她的腦袋都跟著震動。

  「所以——呵呵,等你們終於會合的時候,就變成被逮個正著的真凶現場了?咳——」殷采衣笑得嗆咳起來。一直都沒機會問她這裡的細節,做夢也沒料到——根本就是個天大的烏龍!

  「……」相從決定等他笑完了再睜眼。

  「等等,懂毒——而且很明顯是這方面的高手,不會認路——」殷采衣的眼睛亮起來,「拒靈?四少家的那個連自己家都不知道怎麼走的小鬼?」

  這麼快就猜出來了?相從有絲訝然地點頭。

  「難怪,我說到最後怎麼會由四少來接手,果然因為和他有關。」殷采衣嘿然一笑,盯著她,「相從,你人緣不錯嘛,昔日的毒靈都肯幫你奔波。」雖然最後是把她幫進了地牢——咳,這事和自己大大的有關,能不提還是別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好。

  相從心裡一跳,又慢慢安穩下來。他是信她的,這句話不會有別的意思。暖洋洋的情緒外現在淺淺上揚的嘴角上,要反過去信任他是一點也不難的事,一直以來,她是不敢——不是不肯啊。

  「殷主事記得嗎?我開始說過也許是三樁,但沒有證據,便不敢輕易說出來。」她淺笑著,「到了後來,情形突變,我只能用那種方式提醒,不是有意隱瞞。」

  「我當然知道。」殷采衣忍不住眨了眨眼,初見時她就是這樣笑的吧?為什麼那時候沒有看出來,這笑裡根本一點防備也沒有呢?毫不防備他的人,怎麼會有對他不利的心?

  「算了,這事終於了了。從一開始在珍品上動手腳,知道不會這麼容易就扳下我,跟著用徐州的貢品引誘誓門下水,再接著把腦筋動到坊裡——這連環計也難為沈忍寒想得出。就是不知道,他為什麼覺得自己就不會被懷疑呢?」

  相從自然接道:「想法的盲點吧,太注重佈局,反而忘了把自己撇清,一起繞進去也沒有感覺。」

  「盲點?」殷采衣重複了一遍,微笑贊同,「不錯,就好像,一般動過一次手腳的東西,就不會被想到第二次一樣。」

  身旁的人刹那僵硬。

  天際,半彎月行進了雲層中,只可見一圈朦朧的光影。展目望去,院子裡的花木都變得影影綽綽起來。

  「相從,」他柔聲道,「其實你也清楚的對不對?在牢裡,和我說了那兩句話,就等於連你自己的設計也招了。」

  沒有回答。

  殷采衣了然地伸手,輕輕握住她身側冰冷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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