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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凝眸瞪他一眼,漸漸醒過神來,旋即奇怪地看他,「你怎麼會在這裡?」

  「當然是表達我偉大的兄妹愛啊——啐,你那是什麼眼神?幹嗎跟見鬼似的?你四哥我可不常有這種閒情逸致——」

  「所以我才受寵若驚啊。」她謙卑地打斷,「現在我想請問的是,」烏溜溜的眼珠上下左右各轉一圈,「為什麼我會在大哥的房裡?」一醒來就覺得不對勁,她房裡可沒這麼濃的息心香的味道,沒記錯的話這好像是用來安神定心兼輔助睡眠的吧,她一向沾枕即眠,一覺直睡至日上三竿,從來不需要什麼輔助。可是大哥——凝眸蹙眉,什麼時候大哥需要這種東西了?安神定心——

  宮四聳了聳肩,「因為你的凝居已經成廢墟了。」

  「廢墟?」她的思緒定格。

  「是大哥幹的。」宮四很開心地告訴她。

  「大哥?」再次定格。

  「想知道完整的事實經過嗎?」宮四探臂抓過茶杯,潤了潤嗓子,清咳一聲,「聽身為全部過程目擊者的我來說吧。當時呢,我正好有點小事要去找你,結果還沒進門就看見大哥抱著你直直走過來,一腳踹開大門——請注意,我用的是『踹』字。然後那扇門成為第一個犧牲者,大哥從那扇四分五裂的門走進去,接下去就更精彩了,他走到哪裡哪裡就在轉眼間變成平地,所有的桌椅床櫥無一逃過,最後連房子也不幸陣亡。」

  凝眸聽得傻眼,連脖子上的痛也忘了,「不、不至於吧?」

  「不信的話你自己待會兒去瞧好了。」宮四並不太在意她的質疑,兀自神采飛揚,「我從來不知大哥對拆房子有如此高的造詣,以後我的屋子住厭了,倒是可以請他幫幫忙。」

  凝眸怔怔地道:「他為什麼這麼做?」

  「幫你找解藥啊。」宮四道,「你只說你有解藥,又沒說解藥放在哪兒,當時我看你的傷口都變成黑色了,事態那麼緊急,他大概是沒時間慢慢找吧。不過還好你有說出毒藥的名字,不然只怕整個拂心齋都被拆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藥?凝眸臉色大變,衝口而出:「糟糕!」

  「糟什麼糕?」宮四撇嘴,「如果當時你醒著的話一定會覺得這一刀挨得划算得很,大哥變臉的樣子可是百年難得一見哦。」

  「不是這個……」凝眸將臉埋入被中呻吟。完了,一定被發現了,凝居都毀了,那些東西哪裡還保得住?藏了五年的秘密……早知道就不要挨那一刀了,保得了一個秘密,卻保不住另一個,難怪當時覺得好像有什麼重要的事忘了說……

  「大哥現在在哪裡?」

  「凝居的廢墟堆裡吧。」宮四道,「自從你的毒解了之後他就一直待在那裡,也不找人收拾重建,就一直對著一大堆醫書和瓶瓶罐罐發呆,誰跟他說話都不回答,好像根本聽不見一樣,那個範東遙他也不管,還是老二處理掉的。」

  凝眸掀開被子,隨手抓了件衣袍就向外沖。

  「喂,想去找大哥也不用這麼急吧?大夫開給你的補藥還沒喝呢!」宮四跟在她身後叫。

  「留給你喝好了!」

  「挨刀的又不是我,我喝幹嗎?」他坐回床邊咕噥。

  果然……被發現了。

  歷劫後的凝居在目,那一襲白衣在殘垣斷壁間分外顯眼。一貫的如雪,一貫的不染點塵,看去竟有些……蒼涼。

  蒼涼呢!微揚唇,這樣的詞原也可以用在從來都只會溫柔淺笑的大哥身上。其實太極致的白,太極致的溫柔——同樣也是可以解釋成無情的吧。溫柔也好,無情也罷,如果是一視同仁的話,根本是沒什麼差別的。因為對所有人都是一樣,沒有了親疏之別,一切自然也就失去了意義。

  目光無可避免地瞄到他身側那一堆書冊,不由暗暗歎了口氣。真是鐵證如山啊,想賴也無從賴起了。

  微風起,須臾轉大,驕陽被迅速聚集的烏雲遮住。夏日的天,說變就變。

  「你的傷還沒好,為什麼不多躺躺?」宮無策背對著她,忽然道。

  「四哥說你拆了我的房子,身為主人的我當然得過來驗收一下成果。」凝眸四處望瞭望,目光又轉回他身上,喃喃道:「奇怪——」

  「奇怪什麼?」

  「你的衣服為什麼這麼乾淨?」她皺眉,提出心中的疑問,「拆房子怎麼說也不是件簡單的工程,你又在廢墟待了這麼長時間,沒變得灰頭土臉已經是很沒天理的事了,怎麼衣服上連一點汙跡都沒有?」

  宮無策的嘴角微微抽搐,「我換過了。」

  「哦!」凝眸恍然大悟,「真是,我居然沒想到。現在平衡多了。」

  一時無話。

  凝眸低頭,有一腳沒一腳地踢著磚塊。天色暗下來,大哥的耐性果然一如她想像的好啊,而沒話找話說也果然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算了,大哥,你想問什麼就問吧!」註定無法逃避的事情,遲來早至都是一樣的結果,還是勇敢點吧!

  沒有回答。「嘶——嘶——」

  奇怪地抬頭,漫天飛舞的紙張讓她的血液在一瞬間凝固。

  「住手!」她沖上前,起勢過猛被腳下的磚塊絆倒。宮無策察覺風聲不對,轉身想去扶她,卻被順勢壓倒在地。

  「不准撕我的書!」搶下只剩半本的《抱樸子》,一直溫和得像沒有脾氣,即使瞪起眼睛也只讓人覺得可愛的少女,眼神明亮犀利如刀鋒一般,「聽到沒有,我——不准!」

  宮無策對上她的眼睛,忽然低低地笑出來,那笑容——很漂亮,很妖異,竟讓人心中一顫。

  「怎樣都好,什麼都無所謂的親愛的妹妹,是不是正因為如此,對於唯一認真在乎的事情,才會固執到可怕的地步,即使是我,也不容破壞?」

  這樣傾盡全力去執著的信念,明知無謂仍百折不回的決心,要怎樣才可以毀滅?

  「大哥,你在說什麼?我根本聽不懂。」周身的鋒芒消失無蹤,變回原形的少女無辜地眨著眼,一副「發生什麼事了,我怎麼不知道」的白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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