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槐綠 > 凝眸流轉 | 上頁 下頁 |
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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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裝夠嗎?可惜,我已經失去繼續下去的興趣了。」他溫柔地笑著,舉手—— 「啪!」 轟隆隆的悶雷滾過天際,仿佛很遙遠,又好像近在耳邊。 凝眸緩緩轉過臉來,清秀的臉上現出一個鮮紅的五指印。 宮無策視若無睹地將她推到書堆旁,起身,撣去身上的塵土。他的動作很優雅——好像他不管做什麼事都很優雅,就算是剛剛動手打人時,也絕沒有半點的粗俗,給人的感覺,依然是優雅。 他就以那樣的優雅微俯下身,「醒了嗎,凝眸?收起你可笑的同情心,繼續扮好你天真無知的大小姐。也許很快,你會覺得我還是死掉比較好。」 豆大的雨滴落下來,打在臉上,冰冰涼涼,卻絲毫無法減輕那灼燙痛感。慢慢地仰頭,「什麼同情心?」 「還是不肯承認嗎?一直以來你都像個孩子,無憂無慮,懶散得令人憐寵,聰明得恰到好處。我,竟然也就真的當你是個孩子,忘了有一天,你會是我最大的障礙。」 「你太抬舉我了。」大雨傾盆而下,淋得人睜不開眼;用力抓向沙地的手指,指尖泛白而不自知,「我何德何能,成為大哥的障礙?」 「忘了我跟範東遙說過的話嗎?那雖然是為轉移他的注意力而說出的話,但難道你一點都沒有想過,那其實很有可能,是我真正的心聲?」 如果我想得到拂心齋,最大的絆腳石是誰? 「大哥你……」握緊的手指一根根舒展開,尖銳的刺痛襲卷全身,洶湧得無可抵擋,「為什麼?」 「我不是聖人,也不是呆子,那麼多人夢寐以求的拂心齋就擺在我的面前,傾國的財富,無邊的權勢。親愛的妹妹,你告訴我,我有什麼理由拒之門外?」 鼓點般密集的雨聲似乎一刹間變得遙遠,凝眸緩緩搖頭,「沒有,當然沒有。是我自己錯以為,大哥對那些沒有興趣。」 「果然是個孩子啊。」宮無策輕笑,伸手溫柔地掠去她遮住眼瞳的濕發,「記著,這世上面對財勢二者不動心的不過鳳毛麟角,就算是這有限的幾個,也只是因為已經得到了而已。人對於到手的東西,總不會太珍惜;而沒有得到的人,是沒有資格說什麼不稀罕的。」 「就好像大哥已經得到了我的信任,所以反而沒有了珍惜的價值,隨便毀去——也不會有半點可惜?」 宮無策一怔,淺笑,「終於清醒了啊……這麼快,看來你對我的信任也並不如何深厚呢,是我高估了自己的分量嗎?」 「高估了自己分量的人是我才對吧。竟以為我們真的是兄妹了……」她幽幽地歎息,「大哥,我——很失望呢。可是事情不會就這麼結束的,在開始就落幕的話也太草率了點。」少女仰頭,眼中無淚,卻有詭異的光芒一閃而過,「不管怎麼樣,我也不像隨便嚇嚇就丟盔棄甲的人吧。」 「你以為我是嚇你?」宮無策有趣似的揚眉,「畢竟是長在深院中的孩子,再如何聰明也還是免不了天真,我是不是該做些什麼來叫你認清事實呢?」 「可惜你既動不了我也動不得我。爹走了還不到兩個月,我就出事,就算不關你的事,別人也會硬賴到你頭上。既然你帶頭犯上,那些正愁找不著藉口的有心人哪有不起而效仿的?到那時,以大哥的能力雖然未必會輸,但想全身而退只怕也不是件容易事。動我就等於是自找麻煩。這種蠢事你會做嗎?」 陰沉沉的天空驀地一道閃電閃過。 「……安分點,凝眸。」俯低身,他溫柔地警告,「我想你知道,沒有什麼事情是我做不出來的。有的時候日子太無聊,找點麻煩轉換一下未嘗不可。我現在不動你,不表示將來也不會,想活下去的話,就不要再自作聰明。」 他轉身離去,凝眸隔著雨幕,怔怔看著他的背影遠去,猛然一拳捶向沙地! 可惡! 「過分……」鮮血自指縫滲出,流到沙地上,頃刻間被雨水沖淡,消失不見。 「大哥,你在不在?」踩著一地斜陽餘輝的宮四皺了皺眉,抬腳踏入昏暗的屋內。明明說好了等他來回報的啊。眯眼環視了一周,他邊向裡走邊開口再喚:「大哥你——」書案後蹲著的身影讓他原先的問句硬生生吞回腹中,「你躲在這裡做什麼?天這麼晚了也不點燈,雖然身為代齋主是該以身作則可是也不用節儉到這種地步吧。」 「事情辦好了?」 「以我和無釋的手段有失手的可能嗎?」宮四抬腿坐上書案,將手中鳥羽一樣的東西拋過去,「照你的吩咐,從昨天下午起到今天日落我一共攔截了七隻信鴿,五白兩灰,所攜內容不外『策凝反目』之類。我在每只鴿上拔了根羽毛以作見證,然後按你的意思放走。無釋揪出了放消息的七人,正在處置。蔽日的手下也已出動去追查那些信鴿的下落。現在齋裡剩下的人應該都沒問題了。」 「辛苦你了,一夜未眠,你先回去睡吧。」 宮四晃著腿,並沒有要走的意思,「說起來要不是凝眸的配合未必能這麼快就清除出內鬼來呢。那丫頭素日看上去沒心沒肺的,喜怒全形於色,沒想到演戲的工夫卻不錯,昨日那一場下來不知騙翻了多少人,和聰明人在一起待久了,果然會沾上點靈氣哦。」 「那是因為,事先她全不知情的緣故。」 「這樣啊,我還以為你們事先說好了呢,沒通過氣也能配合得這麼默契,算得上是七巧玲瓏心了。」宮四垂下眸盯著昏暗中一直沒有任何動作的背影,明朗地笑,「但是反過來說,她也很有可能信以為真的對不對?也就是說,她的那些表現都是真的。一句話,她要麼聰明得過頭,要麼笨得過頭。」 他跳下書案,往外邁的步子被喚住,「不用去了,今早她就已經不見了。」 「那麼,」俊俏的臉緩緩轉過來,依舊是明朗得找不出一絲陰霾的笑,「她是笨得過頭了?我不懂呢,大哥。你似乎並不意外會這樣。」 「你可以直說,這是我一手操縱。」 宮無策終於站起身來,表情靜靜地隱沒在陰暗裡,「有第一個範東遙,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我不能保證每次都救得了她。如果你要解釋的話,就是這個。」 他將手上一本書放到書案上,拂了拂衣袖,並不等宮四再說什麼,逕自走了出去。 很好的理由呢。被留下來的宮四懶懶地靠回書案,但是大哥大概忘了,他是很喜歡湊熱鬧的人。所以昨天凝眸受傷的時候,他很湊巧地也在現場,很湊巧地目睹了他的見死不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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