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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風在吹,火在燒,周圍殺喊聲不斷,馬蹄震動著大地。

  眼見他手上的刀已經半殘,拉蘇目露凶光,大吼一聲,奮力揮刀砍下,只聽鏗的一聲,他的刀身當場被砍斷。

  刹那間,拉蘇的獨眼亮著騰騰的殺意與得意。

  但他的得意不過就在那瞬間,只因阿朗騰在刀斷之後,依然沒有停下其勢,他抓著那把殘破的斷刀繼續往前,很快,比之前每一次揮擊都更快,快得他來不及反應,即便看到了也來不及反應,只能看見他直接而簡單、萬分悧落的反轉手腕,將那斷刀深深插入他戴著眼罩的眼窩,將他整個人往後釕在了地上。

  到死,拉蘇僅剩的一隻眼裡,還殘留著得意,然後轉為不甘。

  直到這時,直到這一刹,他才發現,這傢伙等的就是這一刻,等刀斷。他不甘心,這傢伙明明一直試圖攻擊他的喉嚨,從方才一交戰,他就一直攻擊著他的喉嚨啊!人人都說他最善於砍頭,他甚至戴了護喉啊!為什麼是眼睛?為何又是這隻眼阿朗騰看著他的獨眼,看出他的不甘,看出他的憤怒,看出他試圖掙扎,但一切已是不及,他的刀已穿過他的腦袋。

  「為何啊?」拉蘇不甘的擠出最後一句話。

  「因為你是將,而我是兵。」他看著那口鼻都湧出鮮血的男人,面無表情的告訴他:「你有盔甲、寶劍。我有的,從來就只是破刀一把。」拉蘇聞言,才驀然領悟,這男人就連那些針對喉嚨的攻擊,都是計算過的。早在一開始,自己就輸了,註定要輸。

  風颯颯吹著,他看著那殘暴無良,折磨了他數年,待他如狗一般的傢伙,在他的刀下,不甘心的咽了氣。

  他在戰場最前線爭伐如此多年,手上的刀早已斷過無數次,他清楚沒有不會斷的刀,他也知自己的刀,絕不會比拉蘇的寶刀好。

  所以他等刀斷,讓刀斷,他知道人都會因此鬆懈下來,會因太過用力而無法及時回轉刀劍,會因此而往前踏上那麼一步,穩住身體。

  他需要的,也就是這麼一步而已。

  那獨眼裡的光輝消逝了,不再有得意與不甘,也沒有激動與憤怒,剩下的就是一片死寂。

  他鬆開斷刀,站了起來。

  他沒有砍下拉蘇的頭,因為他再也不需要取人首級領賞。

  當他起身,發現身旁的人已陸續停下了交戰,敵軍一見拉蘇已死,有人開始轉身逃跑,有人策馬離開,有人放下手中刀劍舉手投降。

  射將先射馬,殺敵先殺將。

  這是千百年來,不變的道理。

  兵敗,如山倒。

  站在城牆上,繡夜能清楚感覺到敵方的漬散,拉蘇的旗幟倒了,一一倒下。大戰結束時,天已破曉、大亮,戰火過後,焦黑的原野,只剩別兒哥的金旗,與烏鴉們的黑旗,拉蘇的旗幟,再也不見一面立著。

  隨著戰事的結束,烏鴉們陸續退回城裡,她在城牆上搜尋每一位騎馬進城的男人,但他不在他們之中,她越來越慌,越來越害怕,終於她再也忍不住,扔下鼓錘,奔下城牆,穿過重重人群,擠過擁擠的城門,急著找到他。

  城內城外到處都是人,卻沒有一個人是他。

  她喘著氣,往前跑,男人們看見她,自動讓了開來,退了開來,他們知道她在找誰,知道她要找誰。

  然後忽然間,她在前方人馬交錯之中,看見了那個高大的身影。

  那個男人,沒有騎在馬上,正背對著她,與人說話。

  男人有著黑色的短髮,穿著一襲黑色的長衫,他的頭盔不見了,身上鎧甲也已裂開,全身上下染著沙塵與鮮血,但那是他。

  她知道——

  即便兩人之間,還隔著人海,還離了好幾百步的距離,她依然認出了他。r張揚!」熱淚奔騰奪眶,她朝他跑去,明知離得這麼遠,人聲如此吵雜,他一定聽不見,不可能聽見,卻依然忍不住出聲喊著他,無法控制的喊著他。

  「張揚——」

  仿佛感覺到了她的存在,好似真的聽到了她的呼喊,他在那瞬間回過了頭,看見了朝他飛奔而來的她。

  沒有任何遲疑,他丟下了那個正和他說話的人,推開了人群,邁開大步,也朝她飛奔而來,迅速縮短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她飛奔進他懷裡,他一把抱住了她嬌小的身軀。

  旭日東昇,照亮了他與她緊緊相擁的身影。

  身旁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喧囂、煙塵、戰火、飛沙、人馬,甚至從遠方地平線爬升上來的燦燦金陽都像已不存在,只剩下他,只剩下她。

  繡夜無法控制淚水不斷的滑落,她好怕他只是個幻覺,怕他只是她想像出來的,但他已在她懷中,就在她懷裡,回抱著她。

  懷裡的小女人,如此溫曖,她滿臉是淚,眼裡滿布未退的驚惶懼怖,他忍不住將她緊擁,開口道歉。

  「對不起,拉蘇連著幾日攻城,我找不到機會,沒辦法進城,我不能冒險讓暗道被發現,讓城門大開——」他曉得只要守兵一看見他們回來,定會忍不住開門,殺出來救援。他也不能燃燒狼煙,或點火傳訊讓她知道他很好,她能看到,拉蘇的人定也會看見,他若這麼做,只會害死跟在他身邊的那些兄弟。

  「我知道、我知道……」她將臉埕在他頸窩,淚如雨下。

  他知道她會擔心,知道她一定心焦如焚,他想通知她,卻沒辦法。當他在山上,看著拉蘇強行攻城,他卻不能與她在一起,不能待在她身邊守護她,那真的是種可怕的煎熬。

  他是那麼害怕城破,害怕守兵堅持不住,害怕會失去她。

  擁抱著懷裡的小女人,他啞聲開口告訴她:「我不能回城,但我在山上看到遠方有大量炊煙,我知道那定是別兒哥,所以趕去與之會合,勸說他在拉蘇休兵時,夜襲拉蘇,那是個時機……」

  「別說了,沒關係,都過去了……那不重要,都不重要了……」她抬首,含淚看著他,撫著他的臉,他頰上的傷,再無法自製的開口表明心意:「我愛你……我愛你」他震攝的看著她,一瞬間無法呼吸,嘶聲問:「你說什麼?」

  「我愛你。」她含淚看著他,真情流露的用他最熟悉的那個語言,道:「你是我冬日的太陽,我風暴中的港灣,我黑夜裡無畏的英雄,我一生的男人……我的愛……」

  他不敢相信,但她真的說了,用他從小開口就會說的語言,說著他此生聽過最美的情話,那一字一句,都如燒燙的紅鐵,烙印在心。

  看著眼前那淚中帶笑的小女人,瞧著她眼中難以垵飾的萬千柔情。一時間,熱血萬般沸騰,再無法克制,他低下頭來,在眾目暌暌之下,當著所有弟兄面前,在金色朝陽中,深深吻了她。

  那一日,一切都是那般美好。

  戰爭止息了,城裡到處都有人在狂歡,家家戶戶都拿出自家上好的酒肉,請著所有過路的人一起吃喝、跳舞、歌唱。

  張揚與繡夜倆,到哪兒都膩在一起,怎樣也不想與對方分開。她陪著他一起處理善後,一塊兒收拾殘局,到了快中午才有辦法回家清洗自己。

  誰知道,熱情的人們不由分說,一見他倆就拉著一塊兒吃飯喝酒,他與她光是從城門走到市集口就花了一上午。

  好不容易回到了大屋,在烏鴉巷裡又受到兄弟們一陣熱烈歡呼。

  等到他與她真的回到了自個兒房間,真的能夠休息,又過了兩個時辰。

  她燒了水,在那美麗又溫曖的澡堂裡,替他洗去一身塵埃,照料他的傷口,她還沒處理好,他已忍不住在那兒要了她,和她緊緊相擁,深深糾纏,互相汲取對方的溫曖。

  她緊抱著懷裡強壯的男人,感覺他繃緊的肌肉、他熾熱的渴望,不由自主將他納得更深,顫顫在他耳畔吐露壓抑許久的深情。

  那讓他更加熱情、勇猛,教她完全燃燒,徹底融化在他懷裡。

  「我愛你。」他說,一遍又一遍的親吻著她,說著,也做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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