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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她知道,阿朗騰不是他的名,不是他的姓,那是蒙古人給的稱謂,混合著畏懼、崇拜、鄙夷的名號。

  他眼角抽緊、下顎緊繃的凝望著她,很久很久,久到她以為他不會回答,然後才聽見他嗄聲開口。

  「張揚,我叫張揚。」

  她不知他給的名,是真是假。

  張揚,聽起來是漢人的名,但她沒有再往下問。

  她不想再用那野獸之名叫喚他,如果他想叫張揚,她會叫他張揚。

  醒來的第二天,黑衣巫女讓給了他倆一間有炕的房。

  炕床的那面牆後就是廚房,每當生火,灶下的火就會讓炕床曖熱起來,讓手腳冰冷的她感覺好上許多。

  他傷得明明比她重,但因為身體較她強健,到頭來,反而是她因為這幾個月來的折騰,虛弱得起不了身。

  他悉心照顧著她,除此之外,還被那巫女當成了門房跑腿,時不時就會被叫去挑水砍柴,擦洗門窗、清掃落葉。

  他不曾抱怨,只任勞任怨的做著那些事。

  她知道,兩人沒錢付那巫女診金和藥錢,所以他才繼續任那女人使喚。

  再者,太過虛弱的她無法再奔波逃竄,巫女這兒少有人來,也較不會被人發現,留在這兒,反而是較好的選擇。

  「我和那巫女說,你是我妻。」

  他喂她喝藥湯時,告訴她。

  繡夜一怔,抬眼瞧去,只見他面無表情的攪拌著湯藥,自了一湯匙,送到她嘴邊,兩眼只盯著那碗黑不見底的湯藥,淡淡道。

  「若有人追到這兒來,找的也是兩個男人,而不是一對夫妻。」她瞧著他抽緊的眼角,微繃的臉龐,察覺到他沒有說出口的緊張。也許她應該抗議,但她知道他是對的,軍營裡的人都當她是少年,至少在她離開前,沒人真的戳破她的偽裝。

  「嗯。」她應了一聲,張嘴喝了那匙藥。

  見狀,他緊握木匙的手方略略鬆開,舀了下一匙喂她喝,啞聲再道。

  「若有人問我倆從哪來,就說咱們經商失敗,想來這兒投靠親戚,但親戚已經搬走。」

  「嗯。」她再應一聲,把那匙藥也喝了。

  「這座城十多年前就因遭戰火廢棄,後因為商業交易頻繁又慢慢聚集了人,這兒的人都是新來的,不會有人多想的。」

  「嗯。」她又點頭,沒有多說一句。

  他不再多說,只讓她把剩下的藥喝了。

  搬到房裡的這一夜,她看見他拿著酕毯鋪在地板上,她愣了一愣,然後才發現他不打算上炕床和她睡在一起。

  她應該要感激他的好意,但不知為何,卻一點也不,在那一瞬,她差點開口叫他上床,但在她略微遲疑的那個片刻,他已經躺下,背對著她。他不想占她便宜,而她確實在他碰了她時,大發雷霆。

  這樣對她和他都好,但胸臆中卻不由自主的,堵著某種說不出的悶。

  她閉上了眼,緩緩翻過身去,假裝一切都很正常。

  可不知是不是因為連著睡了幾天,她在床上躺了大半夜,卻依然清囲星。

  她很冷。

  不該覺冷的,炕床還帶著余溫,但她就是冷,然後才發現,自己早已習慣他睡在一旁,擁著她,溫曖她。

  黑夜寂寂,萬物都在歇息。

  不知何時,她緩緩翻過了身,忍不住張開眼,朝那男人看去。

  她可以從炕床上,看見他背對著她,面對著門,因傷而不得不惻睡的身影。

  皎潔的月光,一點一滴的悄悄輕移,爬上了他的手,爬上了他厚實的肩背,爬上了他短而黑的髪,和那被她咬傷的耳。

  他吐出的每一口氣息,都化成氤氳的白霎。

  那兒很冷,比炕床上冷。

  心,莫名抽緊——

  她不該讓他睡在那裡,但他已經睡了,而她沒有阻止。

  分開睡是對的,他沒有借,她也沒有。

  他和她不是真正的夫妻,這只是權宜之計。

  清冷的月光,慢移,點點滴滴的從他身上挪移開來,讓他再次陷入暗影裡,只剩他吐出的白霧徐徐緩緩,讓那黑暗的角落,看來更冷了。

  當她醒覺,她已掀被下了床,揺搖晃晃的抱著那床被,來到他身後,在那冰冷的暗影中,躺了下來。

  這不對,但她沒有想,只是偷偷貼著他那寬厚堅實的背,依偎著他,然後閉上了眼。

  他的身軀是曖的,微微的熱,讓她冰冷的手足曖了起來,讓冷到發疼的心,稍稍松了開。

  這不是對的,但感覺很對,很對……

  轉瞬間,她就已陷入夢鄉,沉沉睡去。

  氣息,微曖,悄悄拂過,如春風。

  當他在天色將明未明之際清SI過來,察覺到那溫曖的吐息,他心頭一驚,驀然轉身,才發現那不是別人,是她。

  那小女人,不知何時竟從床上,窩到了他身後。

  看著她蜷縮的身子、熟睡的臉,他啞然無語,只伸手耙過頭臉。

  該死,他被她嚇出一身冷汗。

  她是何時過來的?

  他的警戒心不曾如此低過,在她之前,這些年即便他重傷高燒,也不曾讓人近身,還貼得那麼近。

  但以往,那此二人也不像她,沒有人像她。

  他的背是熱的,她定是已在這兒躺了大半夜。

  她怎會從床上跑下來?

  他困惑的看著那睡得極熟的女人7她是如此虛弱,連站都站不太住,他奇怪她為何會特地下了床來到他身旁。

  是……夢遊吧?

  否則在有所選擇時,她怎會這樣靠近他。

  眼瞳一黯,不敢多想,他小心翼翼的將她抱回床上,確定被子有將她包好,不透一絲冷風,這才退了開來,轉身出門到廚房去生火燒飯、熬藥,替那巫女做所有她想要他做的事。

  那一天,她對昨夜窩到他身後的事,一句也沒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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