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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女人眼微眯,瞬間他只覺有寒風不知從哪而來,竄過腦後,但他一動不動的繼續瞪著她。

  她冷瞅著他,然後眼也不眨的將銀針在手中一翻,紮入了繡夜的頭頂正中,甚至沒垂眼去看她有沒有紮對了地方。

  那一刹,毛髮皆張,他怒目想伸手箝抓住她的脖子,卻發現自己無法動彈,只見那女人俯身向前,冷冷的看著他憤怒又錯愕的眼,道。

  「這女人若死了,也是你的錯,不是我的,少把你的責任推到我頭上。」他氣一窒,黑臉煞白。

  女人伸手到他頸側,抽下一根銀針,站起身,高高在上的俯視著他,道。

  「現在,去生火,否則她沒被你折騰死,也會在這裡凍死。」說著,她轉身走向那面藥櫃組成的牆,拉開那些藥櫃,開始抓藥。

  他面如死灰的瞪著那女人,卻在這時感覺到握在掌中的小手抽動了一下。他迅速垂眼,只看見她雖然臉色依然蒼白,但神情放鬆了下來,脈搏也穩定了些。

  見狀,他這才鬆開她的手,站了起來。

  「柴火在後頭柴房,順便到井裡打些水來,然後把你那惹眼的馬牽進來。」他並不是真的信任那巫女,但此刻他已別無選擇,當他轉身走出廳門時,聽見那黑衣巫女頭也不回的說。

  他一言不發的照做了,她又叫他去擦洗房間地板,洗木桶、痰盂,他在看到繡夜開始好轉之後,一聲不吭的聽任她指使。

  天快黑時,她扔給了他兩套衣袍,一套很髒有點小,他看得出來那是原來穿在繡夜身上的,另一套較大是乾淨的。

  「到後頭把你自己洗乾淨,戰袍換下,和這髒衣、那把長刀,一起燒了。」她冷看著他,「不是兵,就不需要這些招人目光的東西,其他的不需我說吧?」

  他抓著那兩套衣,二話不說的轉身回到後院水井旁,脫了戰袍,折斷那把長柄大刀,將它們全燒了。

  他用井裡那冰冷的水洗了澡,然後拿匕首把滿頭的黑髮、鬍子都剃掉,扔進火裡一起燒了,再把燒不掉的東西挖了洞埋起來。

  再回到屋裡,滿室盈香。

  藥香——

  當他推開門,只看見那黑衣巫女挽起了衣袖,正拿著一塊濕布,替一個被放在浴捅裡全裸的女人擦洗身體。

  那是她,左繡夜。

  他認得她肩背上的燙傷,那是他親手烙的。

  一時間,他愣站在門邊,不知該進該退。

  「瞧什麼,還不過來幫忙。」巫女抬起那貓一般的大眼,叮著他說:「把她抱出來。」

  除了上前,他不知能如何,到了浴捅邊,那巫女把她交給他,就轉身去拿千淨的布巾,他伸出手,將那嬌小柔弱的女人從水裡抱了出來。

  少了那厚衣髒袍的重量,她輕得嚇人,讓心頭微抖。

  巫女拿布巾給他,「把她擦乾,放毯子上。」

  說著,她轉身從另一扇門走了出去。

  他小心的抱著她,在地爐邊把她的身體和長髮擦千,那蒼白瘦弱的身子,滿是未消退的紅腫瘀青,教他心緊喉縮。他儘量放輕動作,怕弄痛了她,怕在她身上又製造出更多的傷痕。

  中途她曾經睜開眼,看見他,她眼裡有著困惑,他削了發、刮了胡,看來定是不一樣的人,他以為她會害怕,但她沒有掙扎,只抬手輕撫他光潔的臉,悄聲吐出三個字。

  「阿……朗騰?」

  「是的。」他喉頭微緊,嗄聲回道:「是我。」

  得到了確定的答案,她信任的將腦袋擱回他肩上,喟歎了口氣,小手滑到了他的胸口,擱在他心上,再次閉上了眼。

  她全然的信任,讓他胸口一熱,眼眶莫名發酸,他輕摟著她,繼續小心以手指梳開她的發,直到它們漸漸幹透。

  巫女回來了,帶來一套素白的圼衣,還有一隻竹籃。

  他在巫女的協助下,幫她換上。

  巫女從竹籃圼拿出一隻陶鍋,淡淡道。

  「把這喝了。」

  陶鍋裡是加了許多藥材的肉湯,他拿起湯勺,吹涼要喂懷裡的女人。

  巫女見狀,翻了個白眼,冷哼一聲道:「蠢蛋,她喝過了,這是你的,你倆體質不同,受的傷也不一樣,她體有內傷,氣淤血滯,得行血化氣,你補氣的藥若給她喝了,一會兒掛了可別找我。」說著,那巫女沒好氣的再度轉身回到那扇門內,臨出門前,又丟下一句。

  「衣箱裡有多餘的毛毯,除非她沒氣了,否則別擾我。」

  他一愣,抬眼朝那巫女瞧去,只來得及看見她黑色的裙擺和白皙的腳踝消失在門邊。

  然後,他才想起,那巫女從頭到尾沒間他有沒有錢,也沒和他要半點銀兩。叛逃出來時,他什麼也沒帶到,但他會想到辦法的。

  他讓她躺下,從衣箱裡拿出毛毯,替她蓋上,這才開始喝那碗藥湯。

  湯很苦,一點也不好喝,他還是不信任那巫女,但他一滴不剩的喝完了,然後在她身旁躺下,將她那小小的身子擁入懷中。

  她的燒退了,也不再發抖,整個人微微的曖,帶著香香的甜。

  就算巫女的藥有毒,他也認了。

  如果要死,他寧願和她一起。

  日光微曖——

  冬陽透過窗櫺迤邐而進,灑落她的眼,喚醒了她。

  繡夜睜開眼,瞧見一位發只一寸,下巴光潔無須的男人躺在身邊,一隻大手擱在她心口上,像怕她心跳隨時停了。

  沉睡屮的男人,雖然這裡一道疤,那裡一點傷,但那方正的臉龐,看起來仍萬般無害,一點也不冷硬。

  她知道,他日夜不眠的照顧了她好幾天,她時睡時醒的,偶爾還會看見另一個黑衣姑娘來替她針灸。

  他幫著那姑娘,任那脾氣不好的姑娘,像叫跑堂小二一樣的將他支來喚去。若不是,曾經那樣很過他,曾經那樣被他拯救,曾經在風雪中那樣的相依為命,她定也認不出他來。

  就算認出了那眉目,也不會確定他是那個冷酷、兇狠、無情的蒙古野獸。

  除去了頭臉的毛髮之後,他深刻的五官突顯出來,那濃密且長的睫毛像扇子一般垂著。

  他穿著一件土黃色的厚衣,衣袖卷到了強壯的手臂上,除了肌肉比較發達,傷疤有點過多,他這個模樣,看起來就只是個昔通的男人,像草原上的牧民,像遙遠異域來的商旅。

  他不像漢人,也不像蒙古人。

  他不是蒙古人,他說過了,他不被允許成為他們的一分子。

  不自覺的,她以手指輕撫著他短促的發、光潔的臉龐,感覺到他屏住了呼吸,然後才發現自己忍不住摸了他。

  他依然閉著眼,但她能看見他的脈搏在那粗壯的頸間跳動。

  她應該抽回手,可她不想。

  日光映照著他的臉,他的耳。

  他耳上有傷,那是被她咬的,她只差那麼一點,就會咬下他一塊肉。

  輕輕的,她觸碰他的耳,撫摸他耳上的傷,看見那兒充血、泛紅,感覺到他的心跳加快。

  他醒了,張開了那雙深邃的眼,看著她。

  她沒有抽回手,他也沒伸手拉開她,然後她聽見自己間。

  「你有名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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