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黑潔明 > 小暖冬 | 上頁 下頁 |
二八 |
|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驚怒的看著那男人,卻見男人狂笑不停的嘴,大到將他整個世界都吞沒。 你動作太慢了、太慢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易遠在暗夜中睜開了眼,只覺全身被冷汗浸濕。 心,跳得飛快,快得都痛了起來。 屋子裡暗沉沉的,只有紙窗外,透進些許微光。 一夜,將盡。 屋子裡很靜很靜,可恍惚中,他卻仿佛能聽見夢裡那男人的笑。 他從被褥中爬坐起身,抬手抹著倦累的臉,明明睡了一夜,卻像是不曾休息過似的。 該死。 他已經很久沒想起那個男人了。 都是因為那姓蘇的,才害他夢到了那件事,還將他的記憶扭曲成那個樣子。 深深的吸了口氣,他將手拿開,曲起一膝坐在被褥中,看著一室的混亂。 那一夜,她爹其實答應了他,那男人把書接過去了,默認了他的要求。 雖然一開始他其實並沒有真的想那麼說,可是等說出了口,他知道那是他真心想要的。當男人沉默接過書之後,他心裡既緊張又高興,回到家在床上輾轉反側,無眠到天亮。 他知道要在嶽州城起樓是大話,他就算能做到,也得花上許久,可他發誓他會做到,一定會做到。 他會讓她一輩子都能自由的看書,都能那樣開心的笑。 為了能在嶽州城起樓,他花了比別人還要更多的時間鑽營家業,他很快就發現在造紙這一行,他雖因為從小多少有接觸過,懂得點皮毛,但真要深說起來,其實他根本和外行人差不多。 李總管帶著他去談生意時,他總像個人偶,那是擺著好看,只須坐著,不用說,因為說了就會讓人知道他啥事也不懂。 他清楚若要不再被人笑話,就得真的瞭解他賣的是什麼,瞭解造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是以打第二日起,他便搬來坊裡這兒住,什麼活兒也都親自下去做,廢寢忘食的鑽研各式的造紙方法,想盡辦法讓一家名聲更遠、生意更旺。 他沒想到,後來他真的從家業中做出了興趣。 他更沒想到,那男人竟然沒等到看他起樓,無法實現他答應過的承諾。 深深的吸了口氣,他緩緩將那口氣吐了出來,試圖將那積壓在胸中的鬱悶也一併吐出。 寒凍的空氣,他吐出的沒一口氣,都化成氤氳的白煙。 可胸中,卻還是悶,仍像是被壓了千斤重的大石那般沉。 那些年,他一直忍著不去看她、不去找她,只盡力去實現起樓的誓言。 他想讓人看看他易遠不是只會敗家的二世祖,讓她爹看看,他可也是有能力成大事、起大業的人。 起樓的那一年,乍聞她爹已走,他驚詫萬分,那日在街上遇見她,他真是忍不住了,方去找了她。 可真去到她家門口,他才曉得為什麼她爹要擋著他、攔著他,四年了,他守著自己的承諾,可她知道啥?她啥也不知,那男人不喜歡他,絕不會主動同她提起那件事,如今死無對證,他怎麼說也沒用。 更何況,四年了,這四年他見過許多事,遇到許多事,也清楚當年那夜,有大半原因其實他就是一口氣吞不下去,惱人都瞧不起他,惱她爹那樣擋著他,所以才會說那話。 再說,這些年,她定也受了許多苦,他忙著他自個兒的事,一會也沒幫過她,連她爹走了,他也是過了幾個月聽人說才曉得。 說好聽他忙著自家生意有部分是為她,說實話他確實對那事也不是聽確定,也開始感到懷疑。 四年,可以發生許多事,也可以改變許多事。 所以她爹才攔著、才擋著,那男人知道她還小,而他還太年輕,事情一拖久,什麼事都會發生。 醉醺醺的坐在她家門口,他想得頭疼,忍不住懷疑起自己這麼多年來,為的到底是她呢?還就只是為了爭那一口氣? 想著想著,因為太累又酒醉,他就睡著了。 酒醒之後,他發現自己在她爹床榻上,當他瞧見她時,他知道他不會要她實現她爹所答應的事。 她爹的想法,或許不是全對的,可在商場裡打滾過一陣後,他能瞭解那男人為何會希望她不要識字,別去貪求,平安順心過一生就好。 而他與她是朋友,太累還想與她做朋友。 所以,他對那事不再介意,也不曾去提。 後來,他時不時去找她、去看看她,一來是因為他關心她,不想再被她死去的爹所擺佈,二來是因為她很好相處,她那兒總是沒有別人,她有一手好廚藝,隨時都能弄出一桌好菜。 而且,不知何故,或許是因為她家的灶幾乎沒有熄過,她那兒總是非常溫暖,她給人的感覺也很溫暖。 他不想說話時,她不會吵他,一本書就可以讓她開心的在旁就著燭火讀上半天;他若要想找人談天時,她必定會興致勃勃的看著他。 面對她是如此輕鬆又自然的事。 當他察覺時,他已經一而再、再而三的回到那間小屋,總不由自主的走到她門前,去找她,去看她,去同她說話。 許多年前,當她救了他一命,當他教她讀書寫字時,他從沒想過有朝一日,她會成為最懂他的人。 可是,她真的是。 打出娘胎,他就是少爺,去哪都有人前呼後擁,可他心裡明白,沒人是真的服他、懂他、想瞭解他,就連他娘,也只在有求于他時,才會主動來找他。 她是第一個真心對他且毫無所求的人。 不是因為他有錢,不是因為他是誰,只是因為他是他。 她一直知道他真實的樣子,所以在她面前,他從不需要擺著臉,不需要裝作精明,不需要逢場作戲,他開心就開心,不爽就不爽,不需有任何負擔,因為她不介意。 她從來不曾介意他當年的疏離,不曾介意他突然的造訪,她總是在那裡,一直在那裡,在他開心時同他一起開心,在他煩憂時賞他一碗甜湯,在他不想面對家裡那些人時,讓他待在她那兒歇息…… 六年了,他起樓之後,眨眼六年又過去。 經過這些年,他這才慢了八百拍的發現,早在十六歲那年,他就丟失了心。 起初他沒想那麼多,就只當她是朋友,等他意識到自己對她的感情時,卻反而不知該如何開口。 過去這六年,因為他把她當成朋友,她就把他也擱在朋友這個位置上。 他不敢告訴她,怕她沒那個心,反而從此對他有了隔閡,將他擋在門外。 好不容易,前些日子同她下棋,她終於像是對他有些感覺。 說不得,她對他,也是有心的。 心口,再次怦然。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