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黑潔明 > 荼蘼香 | 上頁 下頁
二十八


  雖然除了照顧她之外,他什麼也沒做,但旁人不是這樣看的,她應該拒絕他,請他出去,但她逃避著一切,什麼也不去想,什麼也不去管,只想縮在這安全的懷抱中。

  他可以對她予取予求的,但他沒有,始終不曾。

  他替她梳發,喂她米粥,直到她燒退,病癒。

  然後,他問了她一個問題。

  「荼蘼?」

  她抬眼看他。

  鐵子正凝望著她,黑眸深深。

  「你,可想當主?」

  聲啞,但穩,且定,讓她知曉,他是考慮過的,不是玩笑。

  這問題,驚起千堆雪,在她平靜的心湖裡,刮出狂風暴雨、驚濤駭浪,讓她無法再繼續躲避。

  她可想當主?可想?

  荼蘼看著眼前男子,心頭抽疼,難以自抑。

  原來,他想過這問題。

  她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這人對她,究竟是憐憫?同情?還是愧疚?不舍?

  或者,只為買忠、買心?

  但,打一開始,她就是一樁賠本生意。

  他助刀家,只為還祖爺一份情,當年鐵氏夫婦意外喪生,鐵家遭人釜底抽薪,只有已逝的祖爺雪中送炭,是以當刀家出事,鐵子正才願以她相押,質借萬金予刀家,助其翻身。

  他大可抽手不管的,買斷認賠的事,他不是沒有做過。

  這是多麼荒謬的一件事,他卻願意為此付出一生?只為給她一個位置?

  祖爺的情,有如此大嗎?再大的情,過去七年,家裡對他的需索無度,也早還清了。

  他,心甘情願嗎?值得嗎?他真是疼她?惜她嗎?

  那些好,可是真心?

  荼蘼揪著心,瞧著他、看著他、望著他,想看出什麼,辨認出他的思緒、他的想法,卻捉摸不定。

  他是商,無商不奸,無奸不成商。

  就算他真有那麼一點情,她可敢取?可能取?

  凝望著眼前這名偉岸男子,她跟了他七年,懂他的喜好、熟他的性情,卻依舊無法知曉,他真正的想法,是什麼。

  唯一清楚的,是她已欠得太多。

  腦海思緒雜亂無章,千回百轉,終於,塵埃落定。

  她張嘴,吐出一個字,輕輕。

  「不。」

  那字,回蕩在室內,如雷貫耳。

  他沒有顯露出任何表情,不惱、不氣,也沒有松了口氣。

  他只是淡淡收回了作坊撤職之令,複了她的職。

  然後,走了。

  唯一清楚的,是不能再欠。

  她告訴自己,那夜,卻無法成眠。

  翌日一早,丫鬟隨著早膳,送來了香囊。

  「爺說,讓您去作坊時帶著,可緩和染料刺鼻之味。」

  她揪握著香囊,心暖,喉緊。

  唯一清楚的,是不能再欠。

  蒼白著臉,她閉上眼,深深吸著那特殊的恬淡香氣。

  不能再欠……

  回過神來,夜已深。

  才發現,自己竟渾渾噩噩的,度過了一天;才驚覺,她不知何時,竟來到他所居住的院落。

  他屋裡掩上的門,透出微微的光亮。

  她在做什麼?

  荼蘼慌張回身,卻一頭撞入男人的懷抱,她吃了一驚,未昂首,已從香味,得知是他。

  他攬住了她的腰,穩住了她踉蹌的身形。

  她的唇就在他鎖骨邊,她的手擱在他胸膛上,她可以嗅聞到香氣之外,他身上男性的味道,清楚感覺到,掌心下,他規律的心跳。

  不知為何,心虛得,不敢抬頭,低垂著螓首,卻一眼瞧見,他腰間吊掛著的香囊。

  這男人,以前不帶香的,是她那年病後,他才開始帶起了香囊。

  香囊和她同式同款,連香味都一樣。

  不是她給的,不是她備的。

  他使用的所有物品都經她手,只有這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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