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侯吉諒 > 如畫 | 上頁 下頁 |
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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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忙捂住他杯子:「四爺別喝急酒,留神待會兒醉了,丹兒可沒力氣抬四爺回府上去。」 他笑起來,伸手一扯我,我不提防,被他扯得靠在身上,只聽他在耳邊低笑:「醉了,今夜就睡在你這兒——你嫌我?」 我作勢把他一推。「醉了,丹兒就教人把四爺扔到街上去!」 「你敢。」他笑,站了起來雙手環住我腰。 這是借三分酒來發瘋了,我想,這不似平日的蕭四。 他把我臉略略抬起來,那一雙眸子裡看不出深淺,似笑非笑。 「四爺還沒醉呢,就來妝瘋!」我轉開眼睛,又推他,卻沒能推開了。 「醉了,」他的氣息靠近,就在我耳邊輕笑,「『酒不醉人人自醉』——一句說俗了的話,如今看來倒有些道理。」 我開始有些慌,越發不明白他今日為什麼這樣反常,說起這些平常從不會從他口裡說出來的瘋話了。 「丹兒……」再聽他叫我名字,我含糊應了一聲。 「……想你了。」三個字低而模糊,幾乎讓我以為是錯聽了。 我捧起他的臉,微嗔:「四爺真醉假醉?」 看不出。他是真醉還是假醉我看不出。那雙眸子依然深淺莫測,幾分酒意若有若無。 「管他呢。」他指腹輕輕撫過我的眉,似乎頗為專心地勾勒我五官輪廓。 我一笑:「四爺想畫丹兒?用指頭不用紙筆?」 他輕哼一聲,手放了下來。「我又不是你那神工畫師。」 我一怔。提起沈繪來,微微分了心神:這一個人呢,全不像蕭四或者袁璟。我常常詫異怎會有這樣脾氣的一個人,一絲不苟的,世事看在他眼裡,非黑即白。他頗有些自負,又很會得罪人,那些討畫兒的簡直被都他開罪盡了,但若合了他的心意,便是異常慷慨了,價值千金的畫兒也一幅一幅送出去。 我只曉得在蕭四是不會做這樣的事情的,他事事計算得分明,斷斷不肯吃虧。 我心神回來,又見蕭四連飲幾杯,我拿酒壺時已空了。今夜,他真正喝得不少。 「丹兒丹兒……」我皺起眉,聽他把我的名字反復地念,敷衍應了一聲。他卻問:「丹兒這名字,有什麼典故麼?」 「四爺這是妝醉了。」我說,「什麼典故,四爺又不是不知道,怎麼還問?」 我的名字當日是一個畫師取的,因此叫了丹青,蕭四認得我許久,哪裡會不知道呢? 「是。」他點了點頭,手指把我一縷散發撥到耳後,「我曉得:你進照花閣時恰遇見一個畫師在,他說:『這般顏色非比尋常,將來怕不是一個名伎。』請他取名,便用了『丹青』兩個字。」 提起這舊事,我又閃了神魂遊天外,竟記得《桃花扇》裡阮大鋮迫李香君唱曲,香君統統回了不會,阮鬍子奇怪:是名伎,怎麼不會?香君搖一搖頭:原非名伎。 不知為什麼,這四個字一直記在我腦子裡,遇見蕭四提起「名伎」,這四字便冒出來。 我微微一笑。 一隻手指劃過我唇角弧線。「想什麼?一抹遊魂,飄忽不定,捉摸不透。」 我打下他手:「四爺這算是罵我?」 他頭一側,手指改在我額上一點:「不是麼?這麼多年,我也沒弄明白這裡頭到底想的什麼。」 「想什麼?」我笑起來反問,「裡頭一團漿糊,什麼也沒想,琴曲子練不成,畫兒畫不得,日日被人罵笨,還能有什麼大用處不成?」 他不說話,只深深看住我,目光似透進我腦子裡去,看得我頗不自在。 我忙說:「夜深了。」是逐客的意思。 他那裡置若罔聞,一手摘下我鬢邊絹花:「丹是紅色。」另一手執起我的手來,腕子上一隻綠玉鐲子,「青是綠色。」他輕笑,「都是好顏色,卻哪裡比得了你這顏色如畫?」 我勉強一笑掙開他,繞了半個桌子在他對面一隻椅子上坐下:「爺今晚是怎麼了?一個勁兒地只管誇人。」他卻也跟著繞了半個桌子,雙手握住我肩,自後面俯下身子,在我耳邊淺笑:「今兒晚上,我偏不走了。」 不待我說什麼,醇酒的氣息已包圍過來,脂濃,粉香,一屋子裡便是這釅得化不開的熏熏香氣。 早晨醒過來,先不願睜開眼,直至覺著了身邊並沒有人,才起來穿衣梳頭。 奇怪,天才亮,他卻已走了。 然而外邊有人聲,我一驚:還沒走麼? 隔著屏風,他說:「丹兒,起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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