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侯吉諒 > 如畫 | 上頁 下頁 |
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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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且醇,酒入喉中,酒香卻徘徊不去,鼻、舌、喉間漫著醇香,回味無窮。 我又說:「桂花酒重在這一個『香』字,倒教人忽略了酒性,往往貪它香甜多飲了,醉個不省人事。」所以只叫了一壺,細細品來,也盡夠了。 他飲盡一杯,自又斟一杯:「這樣好酒,我倒從未聽聞。」 我笑:「老伯是『酒香只恐巷不深』,不願顯露的人呢,若非機緣巧合,我也不曉得世上竟有這樣好的酒。」 這一餐飯便這樣花在論酒上,多是我說,他聽,十分認真。酒盡盤空,日頭已略略偏西,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了。 走時我將酒錢擱在桌上,酒壺去了蓋子,兩枝桂花插在壺中。店主人依舊眼皮也不動地坐在門後。 出了酒家,沈繪問我:「酒錢如何算?」 我看看他。「隨意。你看不出?『大隱隱於市』,這酒家老人開店非是為生計,可算得一個隱者。」抬頭看天色,又說,「咱們該回去了。」 這一路是走回去的,沿著十裡秦淮,臨河人家。遠遠望見照花閣,我停步:「公子不必再送,回去吧。」 「丹青。」他叫我名字,終於叫得順了,只是又說不出什麼話來。 我等著。 他微微低著頭,躊躇一刻。「我還能見你麼?」 我驚訝地看著他,最後苦笑:「你見我作什麼呢?」 他卻一絲不苟地認真:「沈繪長於山水花鳥,人物畫得極少,但自見你……」他踏前一步,「自見你,我心中反反復複只一句話:世上竟有這樣的人兒——直可入畫。」 我輕輕「啊」了一聲,右手按在胸口,垂下頭。 他說到這裡,仿佛詞窮,一時沉默後只追問:「我還能見你麼?」 日漸西沉,秦淮河波光中泛著金紅,是日光揉碎了撒在河中,空氣裡殘餘絲絲縷縷桂花的甜香。我抬頭向他一笑:「你願見我,便終可見得到的。」再一笑,轉身走回閣子裡。 知道身後那人一直沒離開,兩道目光直送我進門去。 我又笑,一笑再笑。 這時分倒又不怕錦屏來追問再三了:丹青,為什麼一直笑回來? 他就這樣成了照花閣的常客,幾乎日日來的,只為找我,於是整個南京城又開始傳他沈繪耽於酒色煙花,人們愈發肯定:沈繪實是假清高,也不過一個酒色之徒。 他的性子,對這些人言是非卻是不管不顧了,只說一句「清者自清」。我只笑那一班人,一面傳著謠言如何如何,一面仍有臉面,絡繹不絕地來求沈繪的畫。 那一日他贊我一句「直可入畫」,便真身體力行。這些日子來,我最多是看他作畫,白紙鋪開,或寥寥幾筆勾勒,或工筆渲染,畫我不同的面貌。我看那些畫兒如攬鏡自顧,也不得不歎一聲神乎其技。眼見這一幅一幅畫兒越來越多,他仍不肯住筆,由我笑他瘋了魔了,一枝畫筆提在手裡,雷劈也不動的。 時日長了,鴇母漸漸不滿意,因我為沈繪推了別的客人,不肯應別的花箋。這一日到我房裡來,一張臉上面色已經十分不好看,強塞一張花箋給我,硬梆梆的說:「蕭四爺請你幾十回了。」 我笑一笑:「我是誰?他怎麼肯為我花這樣多心思,請幾十回?」 她冷哼一聲:「你若不去自己和他說,我代你推得舌頭都抽了筋了。」撂下話轉身就走。 我看著那紙花箋皺眉頭:一席酒,約在第二日,擺在鴻賓樓——他這花箋,可也實在投得巧了些。 但是終於差人送信給沈繪改約,接下這紙花箋。說到底我不過一個勾欄賣笑的女子,哪裡會有不接客的道理,見與不見一個男人,我根本也沒得選擇。 誰料蕭四那一桌酒,最後竟擺到我房裡。 他說:「臨時改了主意,丹兒不生我氣罷?」說時唇角上揚,應是一個笑,目光閃閃,卻又沒一絲兒笑的影子。他側頭看我,「今兒晚上專陪你,不要那些閒人礙眼——想你了,你也忍心,幾個月不見我。」 我笑著,一面斟酒布菜,一面說:「四爺身在萬花叢中,少丹兒一個又怎樣?現在蜜語甜言的,轉個身就忘了人家了。我才不信你!」 他將酒一飲而盡了,伸手托起我臉來,冷不防說:「一段日子不見,倒是愈發美了。」 平白嚇我一跳,剛斟的一杯酒險些灑出來,就勢送到他嘴邊。「四爺哄我呢,還不就是那個樣子麼。」 他就我手裡盡了杯中酒,握住我的手擱在唇邊輕觸一下,搖了搖頭:「丹兒,你認得我多久?」 我脫開手,又倒一杯酒:「不記得了,總有好久了罷。」 他說:「四五年了。」伸手自我手裡取了酒去飲了,「從那時看到今天,眼見一天比一天出落得美。當年那個,只不過是個小丫頭,如今已是如花似玉的美人兒了。」 他從沒這樣誇過我。我頗有些摸不清他的意思,再去斟酒,避開他的眼。 這夜酒喝得急,蕭四來者不拒,酒到杯幹,就那麼一杯一杯喝下肚子裡去。雖說他酒量大,少見他醉,但世上總不會有永遠不醉的人——當年我第一次見他的辰光,是記得的,那一回他就是酩酊大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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