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侯吉諒 > 如畫 | 上頁 下頁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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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她笑,「你的寶貝呢。」 「哎,就是。」我說,「你要買都買不到。」 她又不服氣:「不就是一幅畫兒麼?咱們也算得是見過些世面的了,不至於為這個這樣著緊罷?」 我正對付一頭密密的發,兩隻手抓得滿滿兩把,只得把梳子又咬在嘴裡,含含糊糊地答:「你見過多少畫兒?那些都是死的。」 她取笑我:「這一副是活的?」 「就是。」我在鏡中狠狠瞪她一眼,「你給我老實些兒!再亂動不給你梳了,由得你蓬頭鬼一樣的出門!」 這一恐嚇,她馬上規規矩矩地坐端正了,紋絲兒不動。 我歎口氣:「改日我做梳頭娘得了。」 錦屏沖著鏡子做個鬼臉:「看人挑擔不吃力!你知道她們多苦呢。你受得了?」我慢慢替她梳好了頭,又插上發飾,她再笑,伸手在我頰上輕輕一擰:「況且這般傾城的顏色,也可惜了兒的。」 我一抬手,唬得她直躲,以為要打,在一邊望著我笑個不停。 這個時候媽媽側了半個身子進來喚:「屏姐兒在麼?什麼時候好出門了,我早叫人備了車子等著呢。」陪著笑,因我們是她搖錢的樹,語氣裡十分奉承。 錦屏撅著嘴:「才梳好頭呢,催得什麼似的。」 她分明是急了,又不敢十分趕,一額的汗,好聲好氣地勸:「姐兒趕一趕吧,馮爺那兒,還是別要遲了。」 錦屏終於出了門,她才長長出口氣,摸出汗巾子抹汗,卻不走。我慢條斯理地收起畫軸,才問:「媽媽找我有事?」 她笑了,明白是有事跟我說。那笑臉似一個拙劣的面具覆在臉上,我疑心:天長日久,這面具會不會長在了她臉上,一旦掀開來,血肉模糊,失卻本來面目。 「是呢,」她輕輕把一張花箋擱在桌子上,「陸老爺點著名兒明天請你呢。」 我皺皺眉:「我已經應了璟少爺了。」 她一時反應不過來:「誰?」 我只得說全名:「袁璟,璟少爺。」 「哎呀!」她犯了難,「這可怎麼好?都是得罪不起的爺。」試探著問,「不然,丹兒先去陸老爺那兒走一走場,再應袁家少爺的約?」 我一口回掉:「我不走場。」 這個是丹青的規矩,熟客都知道,我卻不肯為這一次破了例。 看她那無措的樣子,只顧一個勁兒地絞著汗巾,我又不好太置身事外,於是說:「陸老爺的花箋叫銀兒去應罷——媽媽不才說她模樣兒太怯,該多見些場面?另外讓她替我給陸老爺賠個不是,說丹青實是脫不開身,改日子親去謝罪。」 她轉憂為喜:「好了好了,就這麼著。」又說,「還是丹姐兒靈巧,知道疼人兒……」歎了又歎,才走出屋去了。 聽聽,又說我靈巧了,實在什麼話都是那張嘴說出來。 第二日的節目,是游湖,南京城北玄武湖。 袁璟這個人,出生富貴公子的命,到底難脫了紈絝習氣,附庸風雅,自詡風流,然而好在年紀尚輕,幾分真性情還沒全被世故磨去,對於我多半存的少年玩鬧的心思,也算得可愛的了。 泛舟湖上,我彈琴。 我的琴藝和畫畫的技藝一般生疏,因為練習疏懶的緣故,只勉強可見得人,但自有人奉承——一曲終了,我抬頭,見袁璟閉著雙目半坐半臥,十分悠然的模樣,不由得笑,故意問:「好聽嗎?」 他點一點頭:「好聽。只要你彈,什麼都好聽。」 「噯,」我說,「只一張嘴甜,會哄我喜歡。」我在他身邊坐下,斟兩杯酒。 這個時分遊湖的船兒多,不只我們這一隻,也有熟人的畫舫,擦身而過時點頭為禮,卻沒看見我,我裝作看不清:「那是誰?」 「蕭四。」 「呵,」我說,「原來是四爺。今兒還真是遊湖的好日子。」又替他斟一杯酒遞過去,目光飄開,只見對面畫舫移開,露出一葉扁舟,一人負手立在舟上,陌生臉孔,兩道眉不甚粗,但擰在一處,十分嚴厲的模樣,正盯著我們的船來,不像是訪客的架勢。 恰好袁璟接酒,眼睛也在別處,兩下裡手一錯,碰翻了酒杯,滿杯酒淋在我裙子上,一齊「呀」的一聲。 我站起身來笑:「血色羅裙翻酒汙。」便往裡邊走。 袁璟一把扯著我,側了頭問:「生氣了?哪裡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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