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侯吉諒 > 如畫 | 上頁 下頁


  《竹枝松鼠》圖軸展開,幾竿翠竹修長,秀逸挺拔,松鼠是毛絨絨的球一般,眼珠子圓圓,非常活潑靈動的神采。這圖軸十分生動諧趣。一角上壓著一方鮮明的印:「沈繪」。

  「丹姑娘,」一旁的人插口,「這畫,還喜歡麼?」

  我打開檀香扇子,半掩著臉,輕輕地笑:「璟少爺不是笑話人家麼?丹兒哪裡懂畫兒?」

  他也跟著笑,來拉我的手:「你的名字叫做什麼?怎麼會不懂?別哄我。」

  我折了扇子打開他的手:「哎呀,進這照花閣的時候恰恰碰上個畫師,便給取了個名字叫丹青,其實呢,我哪裡看得懂畫?真冤死我,早晚改了這名字!」

  「哦?那麼這畫兒你是不願要的了……」他故意一挑眉,拖長了尾音,等我翻悔。

  我搶過話:「誰說我不要?璟少爺話已出了口了,你倒真好意思!已經說送給我了,不許拿回去!這畫兒怪有趣的——沈繪的名字倒也有幾分耳熟。」

  「耳熟?」他哼一聲,「現如今但凡知道些畫的,哪個不曉得『神工畫師』的名字呢?沈繪的畫,市面上買都買不到!」

  這些事,我哪裡不知道呢?是真,雖說「神工畫師」的名頭是詐唬了些,但近年來,沈繪的畫確然炙手可熱,那些個附庸風雅的,誰不願得一幅沈繪的畫來炫耀人前?無奈求之不得,沈繪的畫,出了名兒是不賣的。

  曾有人出重金買畫,被他掃地出門,說,沈繪非是畫匠,若要畫紙來糊窗戶,自己去塗!這個話傳得連我這樣的人都曉得了。人人都說這畫畫兒的傲得可以,反而伏貼了,求著央著得他一幅畫。若得了他青眼,那是足足可有一番誇耀的了。

  我俯下身子去細看那幅畫,手指沿著竹葉一葉一葉輕輕地劃。

  「這樣一幅畫你從哪兒得的?捨得送我?」

  袁璟那笑裡的意思,也就是司馬昭之心。「這你就別管了,我的東西,我愛送誰送誰——明兒的約,你肯應了麼?」

  我撇撇嘴,把他推開一些:「希罕呢!是你明兒得陪我一天!」

  其實也就是應了,偏不肯明白承認,幾分驕矜,若即若離。我這樣的女人,做這樣的營生,是要靠這一套功夫的。

  待人走了,才松一口氣,丟了那異香異氣的扇子,再細細地看那畫兒。

  好畫。我便是不大懂行的也看出來。

  我倒是真的不大懂畫的,但在照花閣,琴棋書畫,樣樣皆需通曉一些兒,是真正的附庸風雅。我會的,不過是撇幾筆蘭,往往又被師傅挑剔說不夠精神,從此撂下了。

  「丹姐姐。」小靈兒從房門口探進一個腦袋來,「屏姐姐問你借那支水鑽綴的頭花,今晚馮爺宴客請她過一過場。」

  我斜靠著屏風,懶懶地答:「她折了手折了腳?叫她自己來拿。」

  這個錦屏同我,一般是照花閣的招牌。但是她,是「色藝俱佳」的,而我則出了名的散漫,剛剛接客人的時候,媽媽往往陪了笑臉關照:「丹丫頭拙,您別怪,包含著些兒。」

  就是這樣的我,錦屏常常把我看了又看,然後長長歎一口氣:「你是怎麼紅起來的呢?」

  哎,我也莫名其妙呢,我是怎麼紅起來的呢?

  錦屏是乖巧的,千伶百俐,長袖善舞,舞得男人們都暈了眼,醺醺地揮金如土;她又能歌,一副嬌柔嫵媚的嗓子,似醇香的酒,能醉人;此外,琴棋書藝,也都能一些,因此上做得照花閣的頭牌姑娘,並不冤了。我卻以為:最終不過是以色侍人,卻弄了這許多花巧出來。所以我是疏懶的,草草應付,才不像錦屏,她背曲本子的時候我還在做夢呢。

  正想著她,錦屏俏生生卷著一陣風風就進來了,笑也跟著來:「好啊,背後罵我!」

  我一轉頭,見她一頭的散發,又厚又密,過腰長,飛瀑一般鋪下來,便直搖頭:「怎麼這個模樣到處亂跑?瘋子似的,生生砸了照花閣頭牌姑娘的招牌。」

  她同我笑吟吟的:「砸了我的,還有你呢。」

  「好姐姐,」她扯著我的袖子搖來搖去,「我這不是來了?央你把那支頭花借我一借呀。」

  我沒法,只得去開首飾匣子,把那支頭花拿出來給她。「喏,你要的,拿去就是。」

  她笑著,並不接:「好姐姐,索性幫我梳了頭戴上罷。」

  我作勢打她:「又來支使我!」

  她輕輕閃開,軟語央著我:「丹姐梳的頭才合心,不松不緊,樣子又好。若梳得松了,怕頭髮什麼時候散了教人看笑話;緊了呢,我的菩薩,一個晚上呢,受大刑似的。」

  聽她這樣贊我,我也只得取了梳子頭油來替她梳。那樣厚實的發,一把握在手裡,還滿出來,非常實在,單看那一絲絲的,卻又柔又順,黑黑亮亮的一頭髮,幾乎照見人影兒。

  錦屏兩隻手閑著,擺弄一回我的胭脂香粉,一眼瞧見那卷圖軸,不問自取地去拿。我急急拿下咬在嘴裡的梳子輕拍開她的手:「別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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