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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喂!小嫂子。"

  路經竹林,遇見了尉晴娟與尉成言兩人。他們看見琥珀,都像是意料之中似的停了下來,尉晴娟略有一絲不自然地沖著琥珀喚道,因為畢竟是官家小姐,神態之間難免有些倨傲,但這正是琥珀最為看不慣的。

  冷淡地瞟了他們一眼,琥珀視若無睹地從他們身側繞過。

  「喂!喂!你什麼態度啊!本小姐叫你一聲算抬舉你了,別不識好歹!你以為你誰啊?來路不明,還不知是哪家鄉下貧戶的女兒呢!」見她不理,尉晴娟氣呼呼地叉著腰追上前去,攔到琥珀,「你啞啦!幹嗎不說話?」

  「娟兒,不得無禮。」尉成言忙拉過小妹,溫和地向琥珀賠禮,「舍妹魯莽,請姑娘見諒。」「大哥!」尉晴娟不依地跺腳,急道,「你怎麼可以偏袒她嘛!」

  「娟兒,你忘了你的目的了?不想讓荀弟原諒你了?」尉成言撫了撫小妹的頭,而後溫柔地看著琥珀,「娟兒有事煩姑娘幫忙,還請姑娘靜心一聽。」語畢,將一臉不甘地尉晴娟推至琥珀身前。

  「哪,我可不是有意在這兒等你的哦。」尉晴娟小嘴一嘟,彆扭地將一直揣在懷裡的小香包遞向琥珀,喃道,「上回暈倒是我不對,你替我向二哥道歉啦!這可是我頭一回繡東西哦。我不是故意要暈的,實在是一時被二哥的臉給嚇到了……二哥他,變成那樣……」她眼眶一紅,像是快哭了,「我不是害怕,我只是被嚇到了……我真的不是有心的……」

  「憑什麼?」沒有接過香包,琥珀淡淡說完後便要繞道走開。

  「姑娘!」尉成言心一急,便上前拉住了琥珀的手。因為用力過大,使袖口上掀,露出了一截青青紫紫的手臂。

  下一瞬,尉成言的頰上使挨了重重的一摑。

  琥珀猛地推開他,氣得一臉通紅地向林外走去。

  「姑娘!那傷是不是荀弟……」早就聽說荀弟自受傷之後脾氣極為暴躁,身邊侍候的人被遷怒是經常的事。到最後,幾乎已沒有下人願意到東廂幹活,只有她,連一句多話也沒有說過。從琥珀的臉上,總是看不出情緒。莫非那真是被荀弟傷的?那青紫得嚇人的手臂,令他看得心驚膽顫。

  「與你無關。」冷冷地撇下一句,琥珀頭也不回地走了。她不想再與這些人多活。

  而尉成言的視線,仍是久久地注視著她離去的方向。

  「大哥……你不會是,喜歡上……她了吧?」尉晴娟看了看尉成言,有些遲疑地道。

  他默然不語,只斂下眼瞼,靜靜地轉身離升。

  這,可算是默認?

  尉晴娟吞了吞口水,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

  撤出了馬房所有的下人,尉荀靜靜地站在馬廄前,撫摸著許久不見的愛馬——黑騎。

  黑騎原是塞外的一匹野馬,桀驁難馴。而那時的他鬥志昂揚,硬是花了一個月的時間,非馴服它不可。畜牲很單純,你馴養了它,你比它強.它便會死心塌地地跟著你。在它眼中,不論主人的外形如何變化,主人仍是主人。它不會以異樣的態度對你。與人不同。

  說不在意是假的。並不是說他有多在乎這張臉,而是眾人那些驚訝的眼神。以往的崇敬與欽佩不復存在,只餘下全然陌生的恐懼與驚愕。方才他一路走來,下人們的表情還真是前所未見的千奇百怪。

  而黑騎,卻還是如以往一樣地因他的到來而興高采烈。

  人心,總是有諸多的算計和顧忌,會害怕未知的事物,但畜牲不會。有時候它還會比人更具「人情味」。直接而固執。如果畜牲有感情,會不會比人的感情更加的恒久呢?

  伸手輕撫黑騎頸間的鬃毛,突然感到它有些焦躁。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尉荀回頭,看到琥珀一臉笑意地站在他身後。

  「漂亮的馬。」她斂去了笑,一步一步地接近它。這是匹好馬,靈性極強,所以才能夠察覺到她身上散發出的「氣」屬於虎的氣息。

  「虎兒。」他眉峰一蹙,感覺到黑騎因她的接近而暴躁,不,應該說是慌亂才對。它在害怕,但為什麼?

  她放鬆身體,穩住呼吸,邊走邊向黑騎敞開了手。沒有語言,無需語言,只要用心,對方就能夠體會得到。她是友好的,想駕禦它,撫摸它,而不是消滅它。

  黑騎開始抗拒性地掙脫尉荀的手,微微顫抖地向後瑟縮著。

  「黑騎,怎麼了?」尉荀輕聲安撫,想再伸手拉住它,它卻嘶鳴著退得更遠。

  琥珀閉上眼,單手指尖向它伸去,黑騎突然兇狂起來,不停地踏著前蹄。

  「虎兒!」他心一緊,怕她受傷,正欲拉她回來,卻因下一幕而止住了動作。

  當它的唇端接觸到她的一刹,黑騎停了下來,靜止片刻後,開始親昵地摩挲著她的掌心。

  「知道了嗎?我已不是從前虎兒了。」她淡淡一笑,將臉貼上了它的。畜牲的味道,是她所熟悉的。但她已沒有鋒利的牙和爪,不能撕裂這飽滿的軀體了。她,是人。

  「虎兒。」尉荀舒了口氣,從身後牢牢地環住她,「你別嚇我。」

  「我是畜牲。」

  「虎兒?!」他訝異地瞪著她平靜的臉,急道,「你怎麼了?」

  「只認一個主人,只服從一個人。畜牲不會因主人的相貌改變而有所不同,我也不會。傷到了臉,或傷到大腿,一點區別也沒有。我不會被你嚇到,不會怕你。」她有些懂了。他為什麼不讓她看他的臉,尉晴娟為什麼要為被嚇昏而道歉。也許這便是人與畜牲的不同。他介意,他因為臉上的傷而痛苦,而她原以為只要傷好了就行了。

  她伸出手,輕觸他凹凸不平的右頰,道:「臉,會復原的。」哪怕用盡所有的氣力,她也會幫他治好!

  「傻瓜。」他動容地握住她的手,額頭抵上她,道,「你是我的女人啊。」什麼畜牲不畜牲的?他只想好好地抱緊她、寵愛她,給她所想要的一切!

  第六章

  午後,東廂竹林內落葉繽紛。

  風隨劍舞,招未至,力先行,雪刃一掃,翠竹齊倒。

  琥珀盤腿隨地坐在一旁,悠然地看著久未活動的尉荀肆意舞劍。可以練劍,讓他很高興。正欲會心一笑,忽而喉間一甜。不願讓他發現她的不適,她一咬牙,硬是將那口腥甜味咽了回去。

  是用力過度了嗎?為了治他的臉。不過還好,如今他的臉傷已好了大半,只剩一道淺淺的疤痕,不用多日便可恢復到與以前一樣。她希望這樣,所以即使身體虛一點,能看到他快樂的樣子,巳是她最大的幸福。

  一個閃神,使她被他隨手扔過來的披風壓個正著。

  「呆瓜!好好地看你夫君我練劍!不許想別的事!」劍鋒一轉,正指向琥珀的鼻尖,而尉荀正耍著個漂亮的姿勢,對她揚起一抹自得的笑容。

  陽光透過竹葉斑駁地落下,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溫馨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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