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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時間仿如凝住。

  宋錫元睜大雙目,不敢置信會是這種結果。他一向自恃武功不差,卿洵雖是武林中有數的幾位頂尖高手之一,但在重創及中毒之後,自己收拾他雖不定易如反掌,但結果卻應該是肯定的,更何況他還布了伏兵,以在危急時救助自己。他本想乘此機會撿個大便宜,親手殺了卿洵,那時他在武林中的聲望將會與現在不可同日而語。可是他千算萬算,卻算不到卿洵會毫不顧及自己性命,這對於他這種重視自己的命勝於一切的人來說是無法想像的。所以他錯了,他一向算無遺策,而這次卻錯了,只錯這麼一次,他就賠上了所有。

  一蓬血雨噴出,宋錫元死不瞑目地萎頓於地。

  收回手掌,卿洵無法控制勢子地向前撲跌,等他踉蹌站穩,回過身時,臉色慘白,卻依舊木無表情,一股血水從他唇角源源不絕地溢出,滴在他的灰衣上,一圈一圈地暈開。

  他就要死了,從此不必再過這種行屍走向的生活。想至此,一股發自心底的喜悅緩緩升起,他不由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在豔紅血色映襯下雪白的牙齒。

  那四人並沒乘勝追擊,卿洵似煞神般的無畏氣勢及宋錫元的死將他們震在當場,他們沒見過像卿洵這種殺人的方式,被空氣中釋放出的慘烈氣氛威懾住。當卿洵轉過身時,渾身浴血的他便似一具來自地獄的僵屍,全身上下帶著陰慘慘的冷意。恐懼不可遏制地直往上冒,那四人本也是江湖上頗有名氣的高手,但孤煞的名氣實在太大,在他們心中早形成難以超越的形象,而此時又在他們四人夾擊下殺了本身便為高手的宋錫元,更令他們懼意大增,鬥志難興,加上群龍無首,宋錫元惟一的兒子仍在醉風樓花天酒地,誰還會願意賣命。

  卿洵笑容乍露,模樣更顯猙獰,其中一膽小之人突然大叫一聲,轉身向外跑去,幾個起落消失在夜色之中。另三人被叫聲驚醒,對望一眼,心意相通,驀然一起出手,各使絕招襲向卿洵。他們知道如果此時不殺卿洵的話,後半生將再難以安寢。

  卿洵既不躲閃,也不招架,腦中浮起楊芷淨嬌美的小臉,眼看著一槍一劍一掌落向自己身上,他眼前一黑,仰天向後倒下。

  就在此時,一條紅影從屋頂飄落,同時三枚泛著銀光的暗器分擊三人。

  破風之聲令三人趕緊變招回身擋格,來人已至三人跟前,身法之快速,令人咋舌。

  嬌叱聲起,一隻美麗纖秀的玉手擊在其中一人胸口,隨著肋骨折斷的聲音響起,白淨小巧的雪足點在另一人的後背心,鮮血狂噴中,此人左掌砍在最後一人倉促刺來的槍身處,乘槍尖蕩開之際,她一肘撞在那人的心窩上,那人口中射出一股血箭,踉蹌後退。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的刹那間,三人做夢也想不到會如此慘敗在一個來歷不明的人手裡,尚未看清來人容貌,一團幻影已挾著昏迷的卿洵消失在夜色中。

  那些弓箭手哪裡去了?

  篝火熊熊。

  山洞很乾燥,外面是一望無際的樹林。

  焰娘緊偎在卿洵胸側為他取暖,卿洵背對著火堆,醜臉背著火光,藏在陰影及散發裡,看不真切,因而也不再那麼駭人。血跡斑斑的衣服仍穿在身上,但背上及左股的傷勢已被焰娘處理好,敷上了止血生肌的金創藥,用布條包紮了。

  焰娘行走江湖多年,對處理外傷頗有些經驗,只是卿洵不只外傷嚴重,還有極重的內傷,她也沒辦法,只能見一步行一步。

  焰娘美眸睜得大大的,盯著眼前唇角依舊帶著若有若無微笑的臉,心中隱隱地痛著。為了方便顯他處理傷勢,她將長髮中分後梳,松松挽在腦後,用木棍代替發簪固定,露出了白皙秀長的脖頸。

  「我讓你發洩了,你為什麼還要一意求死?」她以從未有過的溫柔語氣道,纖手輕輕將他的發撥開,露出他整張臉來,「只有死亡才能令你開心麼?」幽幽歎了口氣,她的手撫向卿洵的眉,細細勾勒起他的面部輪廓來。「只有這個時候,你才會乖。你真傻,既然喜歡楊芷淨,為什麼不將她搶過來,又不是沒有機會,何苦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樹林裡很靜,除了火焰跳動的聲音,便只有焰娘的喁喁細語。

  在這初冬之際,蟲蟄早躲藏得無影無蹤。

  「我也傻,你模樣又醜,脾氣又怪,我怎會喜歡上你?」焰娘蹙緊秀眉,報復性地捏了捏卿洵的臉,為自己莫名其妙地喜歡上這個人不滿,「唉,今日如果我再來晚些,又或者那些弓箭手中有一兩個高手,那麼你和我都不必煩惱受苦了。」

  口中雖如此說,她心中卻因這個想法而揪緊。如果他死了,她不敢想自己會怎麼樣。不管他對她怎樣,只要他活著,那麼她就有希望得到他的心,即便希望很渺茫,她也不在乎。

  這裡離滇南有上百里遠,又地處隱密,焰娘本人既是追蹤高手,在隱匿形跡方面自有其獨到之處,短期內並無被人找到之虞。

  「我身上沒錢,人家又要抓你,我沒辦法給你弄個大夫來,而要回到你家地盤最快要一日半,那還是坐船。現在水路又被封了,根本行不通。」焰娘向昏迷的卿洵訴說著他們的處境,她一向獨來獨往,即使遇到再大的危險也能設計逃脫,可是現在帶著一個傷重之人,實是為難之極。

  「卿洵,你一定要爭氣啊,我好不容易將你救到這裡,你可別讓我功虧一簣呀。」焰娘一邊警告地低喃,一邊將頭偎進卿洵懷中,聆聽他微弱的心跳,如今的她只能乞求上蒼見憐,讓卿洵早早醒來,度過這一劫。

  那是一雙白皙秀美的手,破開重重黑霧,似綻放的蓮花,幻化出數種優美的姿態,緩緩地、緩緩地印向他胸口……

  卿洵一驚,冷汗涔涔地睜開眼,正對上焰娘脈脈含情的美眸,他表情不變,視若無睹地將目光移向洞外綿綿的細雨。

  是了,在那場打鬥中他始終有不妥的感覺,卻怎麼也想不起是什麼。現在他才恍然明白原因:雪湖秋不該那麼弱。從雪湖秋的實力,應與自己有一拼之力,而那日的他竟然不堪一擊,連續兩次傷在自己手下。究竟,是什麼原因使他效力于宋錫元,又是什麼原因令他不能完全發揮自己的實力?

  焰娘把弄著束在胸前的長髮,癡迷地看著因陷入思考而顯得更加深沉的卿洵,幾乎無法遏制源源湧上的愛意。

  自從明白自己的心意後,她一向飄泊無依的心仿似找到了停靠岸,即便沒有得到相應的回報,她依然可以感覺到一抹澀味很重無法言喻的甜蜜,這是十六年來從未有過的感覺。似乎,從出生以來她便在有意無意之間追尋著這一刻。這是焰娘的宿命,她恍然明白。

  「你覺得怎麼樣?」她控制不住心中的擔憂,還是問了出來,儘管心中早已明白他會回答的幾率幾乎等於零。只是不放心啊,救他出來已經有五天了,雖然憑著深厚的內功底子,在第二天中午他便恢復了清醒,而他吸入的散功迷香也消散得七七八八,可是幾日下來,除了勉強運功自療,他連站立也不能。究竟,他的傷——如果這段時間宋家鷹爪尋來,以她一己之力恐怕難以應付。因此除了獵食,她還常常外出打探情況,以策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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