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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卿洵仿似沒聽到她的問話,目光依舊看著飄飛的雨絲,不知在想些什麼。

  早已習慣他冷漠的態度,焰娘只是無奈地笑笑,起身來至他身旁,探手抓住他脈門,欲要送出內力探查他內傷的複元情況,誰知卻被他反掌抓住她的手,而後嫌惡地甩掉,仿似碰到的是什麼髒東西一般。

  「不要碰我。」沙啞的一句話道盡他的心態,除非必要,他不願和她作任何接觸。

  被他的態度刺傷,焰娘不怒反笑,柔若無骨地靠向卿洵,探手從腋下抱住他,紅唇湊至他耳畔,呢聲道:「依忘了,奴是儂的女人,儂怎麼可以嫌棄人家。」說著,雙臂用力,故意壓在他的傷口上。

  耳際的酥癢令卿洵心煩意亂,尚未偏頭躲開焰娘惡作劇似的作弄,一陣劇痛由背部傳至全身,卿洵悶哼一聲,細密的汗珠從額上滲出。但他卻一語不發,連呻吟聲也被硬生生吞了下去。

  焰娘見他如此,心中升不起絲毫得意,只好不著痕跡地放鬆力道,收回手,從懷中掏出紅色的紗巾,憐惜地為他拭去額上的汗珠,嬌媚地道:「看你,脾氣臭得要死,奴家心疼你,你不領情,偏要找罪受。」她正正經經地和他說話,他不愛聽,那只好將行走江湖的伎倆使出來了。

  卿洵心中大恨,如非此際功力全失,他又怎會受這女人的擺佈,一旦他功力恢復,他一定會。一定會——他突然憶起自己的誓言,一股莫可奈何的無力感湧上心頭。究竟他做錯了什麼,老天要讓他遇上她。

  「怎麼,卿郎,這樣看著人家?」焰娘被他目光詭異地盯得怪難受,她是喜歡被他看,可是應該是帶著愛慕的眼神,而非一副在算計著什麼的樣子。伸出纖手,她蒙住卿洵的眼睛,「你也喜歡人家的,是不是?」她媚笑道,語畢,倏然住口——如果他也喜歡她,那有多好!

  一絲淡淡的憂傷浮上心頭,焰娘看著眼前被自己纖手遮住,只剩下鼻子和嘴,模樣並不英俊的男人,胸中湧起想哭的衝動。連對著心愛的人她亦不會用真性情、真面目,是否焰娘女子真如傳說中的那樣,體內流著淫蕩的血?

  不,她驀然放開卿洵,跌坐在地,不是這樣的。她們女孩子在這男人主宰的世界中生存,只能這樣。可是為什麼所有人都瞧不起她們?他們、他們憑什麼瞧不起她們,女人的命是由男人決定,在焰族中如此,出了焰族還是如此。為什麼、為什麼他們不好好待她們,她們做錯了什麼?

  焰娘目光微微狂亂地看著已閉上眼對她不理不睬的卿洵,一股無法言喻的絕望迫得她突然跪起身,一把抱住卿洵,不顧一切地吻上他的唇。她吻得絕望而無助,只因在心底的最深處,她知道這個男人是以後主宰她生命中悲喜哀樂的人,而他,不在乎她,甚至是嫌棄她。

  卿洵吃了一驚,睜開眼看到的是焰娘緊閉的雙眼及修長的柳眉,那麼地近,那麼地清晰,清晰到竟讓他產生一種好看的感覺,以至忘了推開她,也忘了自己根本無力推開她。

  卿洵的傷日見好轉,焰娘卻越來越不開心,因為那意味著他很快就不再需要她。

  這一日,卿洵已能起身走動,但功力卻依舊不能提聚,就在焰娘出外尋獵時,他蹣跚著離開了山洞。只要他能動,他就不會與那女人在一起多呆片刻,他不怕遇上危險。生死,他早置之度外,可是無奈下與那個女人相處卻是他的恥辱。

  天漸漸黑了下來,他不顧傷口的疼痛及雙腿的虛軟,固執地在樹林裡走著。天空飄著冷冷的細雨,一股寒意自腳底升起,直竄背脊。他只穿了件灰色單衣,這在以前禦寒是綽綽有餘,可是如今的他卻虛弱到無能為力,冷意從背脊漫浸至全身,他控制不住打起寒顫,雙腿再無力搬動,只能虛軟地靠向身旁的一株大樹,期待平緩一口氣後再趕路。

  他早就知道從他現在的情況想獨自穿越這片林區,實與送死無疑。可是他根本不在乎,一個人如果連死都不怕了,還有什麼不敢做的?

  寒意越來越盛,他整個人仿似浸在冰雪中,如非憑著過人的意志力,他的牙關怕早控制不住打起架來。但是同時他也再無法靠著意志力逼迫自己前行,撲嗵一聲,疲累無力的雙腿失去控制,他跌坐於潮濕的地上。

  就這樣了吧。他閉上眼軟倚在樹幹上,意識隨著寒冷的增加而逐滴喪失,心中無喜無懼。生有何歡?死又何懼?對於他來說,生死毫無區別,生時形單只影,死亦孑然一身,不過孤獨二字。一絲濕澀笑浮現在他幾乎凍僵的唇角,活了二十六年,竟連自問也不能:幸福快活如何作解?

  一股熟悉的香風竄進他的鼻腔,拉回他少許流散的神志。下一刻,一雙手從他腋下穿過,抱住他的胸膛,將他從地上扯了起來。

  儘管他不願,也不得不承認,從緊貼他背臀的柔軟身子上所散發出的溫暖,讓他覺得很舒服,舒服到令他興不起反抗的意識,只盼著這種溫暖能包圍著自己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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