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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傅昕臣站起身來向外走去。一陣睡意湧上,葉青鴻再次沉沉地睡去。

  待傅昕臣端藥來時,葉青鴻將幾年前常用的方子告訴了他,那方子生肌去疤的功能她早已多次領教,此次所受之傷雖然極重,在以前卻是常事,故她並不放在心上。

  隔日,傅昕臣便找齊了所有藥材,將之置於一大桶中,加水熬煮,待藥汁濃稠變溫時方將葉青鴻放入其中,用溫火慢慢加熱,維持水溫。每日如此浸泡一個時辰,出浴後,再以特製的草泥塗於全身。受傷處無一放過,至第二日藥浴時方才褪去。如此數日,果然大見其效,到第十二日,已好得差不多了,除了幾處傷得較厲害,尚見鮮紅嫩肉外,餘處肌膚皆光滑潤澤,晶瑩白皙,較受傷前更為美麗,絲毫看不出受傷痕跡。

  這十數日傅昕臣不避男女之嫌,凡上藥穿衣、進食如廁無不照顧得周到妥貼,只是不同她說一句話。她並非聒噪之人,倒也並不在意,只要知道他不會不理她,這就夠了。而傅昕臣則在驚異藥效如此神奇之餘,大感欣慰,看來上天也並非全然無情。

  這一日,傅昕臣照常將葉青鴻放入藥汁中,自己則在一旁照看著火。

  「你的妻子呢?」在沉寂了數日之後,葉青鴻終於憋不住問出了一直藏在心中的疑問。並非純粹的好奇,更多的是對他的擔憂,每次看到他眼中那令人魂斷的憂傷,她的心就像被刀狠狠地割著。如果可以,她希望能替他背負所有的傷痛。

  傅昕臣本來平靜無波的表情一僵,長久不曾出現的寒意瞬間籠罩全身,一絲難言的痛楚於眸中一閃而過,快得讓人來不及抓住。

  「與你無關。」冷漠疏離的語調令葉青鴻神情一黯,尚不及反應,他已棄她而去,任她在桶中自生自滅。

  葉青鴻難過地垂下眼瞼,挫敗的感覺令她差點兒掉下淚來,要到幾時,他才會不這麼排斥她?

  怕永遠也不會有這麼一天吧。猶記得五年前,他在找到雪濡草時的開心,那天他不僅同她說了好些話,還對她笑。他笑得好好看,令她至今仍記得:只是那麼淡淡地一勾唇角,便已將心中所有的喜悅表達了出來,讓看著的人不自覺也跟著愉悅起來。他可還會笑?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葉青鴻兀自陷入自己的思緒中,而不覺藥汁已漸冷,直到傅昕臣走進來,敲了敲捅,提醒道:「出來!」他又恢復了平日的淡漠,仿似方才什麼也沒發生一般。

  葉青鴻一驚,趕緊站起身來,沒有絲毫扭捏。跟著司徒行,她早已忘記女孩天生應具有的羞澀,即便赤身裸體站在一個陌生男人面前,她亦不覺得羞恥,何況對方是傅昕臣,身子給他看了又有什麼大不了。

  對於她的行為,傅昕臣絲毫不以為怪,只見他連眉也沒皺一下,拿過毛巾為她拭幹身上的藥汁,猿臂一伸將她抱出了藥桶,逕自抱入她的房中。

  「你在生我的氣,是不是?」趴在床上,葉青鴻一掃先前的受傷情緒,問得小心翼翼,生怕一個不小心,他又棄她而去。但是,就目前他的行為來看,他似乎並不是那種人。當然,如果是他初來的那段日子,可就難說了。

  傅昕臣沒有回答,專注地將藥泥塗在她腿上未愈的傷口上,動作輕柔至極,仿似在做一件極其精巧的工藝品。在他的眼中,面前的不是一具活色生香極具誘惑力的絕美胴體,而是一個受傷的癡丫頭,是第一個讓他因無法回報她的感情而感到抱歉的女子。所以,無論如何,他都不允許在她身上留下任何能使他抱撼終生的疤痕。

  「你是第一個待我這麼好的人。」突然,她知道自己為什麼對他念念不忘了。他是她見過的最好的人,從他看他妻子的眼神她就知道了,「即使我說錯話惹你生氣,你也沒有不理我。要是以前啊──」她一怔,將頭埋進枕頭中,不再言語。有的事還是不要提的好!

  沉默中葉青鴻感覺左腿被抬了起來,然後是被裹上乾淨的布條。傅昕臣的手大而粗糙,擦過她柔嫩的肌膚,有些癢有些酥,她控制不住溢出一聲滿足的歎息。

  傅昕臣聞聲神情一僵,經歷過世情的他自然明白自己在不經意間挑起了她的情欲。輕歎一口氣,他拉過被子蓋住她的身體,轉而繼續為她包紮肩上的傷口。還好她久居深山,並不知道男女之事,否則就有得他頭痛了。

  原以為她這次必然很慘,且不說容顏盡毀,就是身上所受之痛楚,也定非常人所能忍受。卻不想除了自己不能處理受傷之處外,她竟然能狀若無事,對於慘不忍睹的身子一點兒也不介懷。即便是痛得冷汗直冒,她亦是緊咬牙關撐了下來,哼也未哼一聲,這樣硬的性子真是少見,連他也不得不佩服。但是有一點值得深思的是,她似乎對這種情況頗為熟悉,仿似習慣了一般,而且在治療上亦是輕車熟路,連多考慮一下也沒有。難道說以前她常受傷?

  耳旁傳來勻細的呼吸聲,他一揚眼,赫然發覺她已睡熟。藥浴之後特別容易入睡,這是多日來他得到的結論。

  看著她恬適安詳的睡顏,他不禁疑惑了:她不會武功,卻獨自一人生活在此深山野谷之中,原先他還以為有人照顧她,住了這許久,才知道她根本是靠自己養活自己。究竟,在這樣一具嬌柔的身子中有著怎樣強大的力量在支持她,讓她度過如此多的充滿危險的晨與昏?

  這女孩兒不一般哪!似癡似傻,似智似勇。

  女孩兒嗎?他的目光不經意瞟向葉青鴻被布條裹住的身子,隨即撇開頭冷斥自己:亂想些什麼?

  一揮手,被子上揚,轉瞬將葉青鴻蓋得嚴嚴實實,他則負手而出。

  立於簷前的階梯上,舉目遠望,只見黃草遍野,一片蕭瑟秋意。天高雲淡,冰峰崢嶸淩厲,帶著雪的白,純淨中是無可預期的危險。曾經,他為救心愛的人攀上過它,並險些失足送命,但卻終讓他如願以償。後來,他又因心中的憤恨而攀上它,欲毀去漫山搖曳的雪濡草,卻在剛見那奪目的紅時,滿腔怒火一掃而空,徒留下淡淡的悵然。草本無錯,一切緣由皆因人起,對錯是非不是憑人說。即便高居苦寒之巔,也難逃人世紛擾,他又如何能怪罪於它。

  信步走下石階,秋風瑟瑟,撩起他的衣袂。

  不再折磨自己之後,他的身子逐漸變得壯碩,將原本顯得有些空蕩的衣服撐了起來。在這個小穀中,他彈琴,打獵,笑傲風月,獲得了從未有過的平靜。雖時常有個癡丫頭在旁默默注視,不搭理她,倒也不影響自己的心情。但是如果她再不知察顏觀色地問起淨兒,他會考慮另覓他處。淨兒,他心中最珍惜的寶貝,沒有人有資格談論她。

  就算不能生死相隨,他也要念她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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