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郭晏光 > 無病呻吟的年代 | 上頁 下頁
三十


  「裙子修改一下就好了。倒是上衣——」我想了想,搖搖頭,「我也不曉得,我不敢穿。」

  「不敢穿?為什麼?如果你覺得難為情,那在家裡穿不就可以!沒有人會看見。」他微笑說。

  「不行!」我還是搖頭。「我不習慣。」

  他雙眉一挑,正待說什麼,又住口了。

  「再說吧!」看他那樣子,我再搖頭,他又耍發脾氣了。「送我的?怎麼會想買這衣服?」

  「經過一家服飾店的櫥窗時,看見模特兒穿著這套衣服,直覺上就覺得很適合你。誰知道你竟然那麼瘦!本來是想送給你當耶誕禮物的,現在,只好再想別的了。」

  「不用了!」我說:「這樣就好,謝謝你。」我停了一下,又說:「可是,我沒準備什麼好送你的。」

  「你不用特別送我什麼。」他神秘一笑。「我要的,你很容易就能給我,就看你肯不肯?」

  「你要什麼?」我不明白他的話。

  他低著嗓音在我耳旁呢喃,極其誘惑人。

  「你不要開玩笑!」我推開他,滿臉通紅。

  他又靠過來:「我沒有開玩笑。」

  我背對著他,臉龐還是燒得燙人。

  他又接著說:「如果你不好意思,由我來。」

  「你別再開玩笑了!」我遠遠避開他。「怎麼能把這種事當作禮物?」

  「怎麼不能?」他還強辯:「誰規定不可以的——」語氣一轉,充滿失落和寂寥:「其實,如果我強迫你,你也無法抵抗。可是我不願意這麼做,我希望你心甘情願對我好,對我溫柔——」他落寂地笑了笑:「這衣服,我只是覺得適合你,也也考慮太多就賣下來了,你不要放在心上,更不要覺得心裡不安,我沒有厚顏無恥到那種地步,剛剛對你說的,只是我內心的渴望,你可以拒絕。本來,我就不敢有所期望的!」

  沈自揚大概早就掌握看穿了我的弱點,料准我必定對他心軟。從他跟著我到學校,我捱不過,答應跟他保持聯絡開始,他就每次都用這種落寞蒼涼打動我。這是他最溫柔的手段,通常都如他自己所說的,他更霸道,我是抵抗不了的。

  我們沉澱在可怕的沉默中,他低垂著頭,完美的側影,在黃昏的燈光下,隱約散出一抹憂鬱的神釆。終於,我歎了一聲說:

  「你先把眼睛閉上。」

  他抬頭,臉上隱約有種狡獪的笑容,可是看得不真確。他依言閉上了眼睛。

  我等他閉上眼睛後,再把燈關掉,然後跪坐著,雙手按著床面,在黑暗中慢慢地靠近他——蜻蜓般地點吻觸他的雙唇。

  他突然張開眼睛,我來不及離身,就被他擁入懷中,雙唇緊纏住我的唇臉,黑暗中特別驚心地讓人感覺到他的狂焰熾熱。

  陰險!我又上了他的當!

  窗外北風呼號,這時節,我已無法再度測太多幸福的想像。我真的真的深深牽涉入他張織的情網了,再說什麼——

  都難。

  花若再開非故樹。

  我的名字叫ECHO,認識我的人都這樣叫我。

  我有一點任性,一點寡情,我的神情通常帶一點冷漠,一點孤傲。

  我和每個人打哈哈、點頭、微笑、招手、說哈囉;我學會了參加舞會,泡咖啡廳,懂一點交際、應酬、拍馬屁的話;會說一些不帶顏色,卻也沒什麼營養的笑話;也知道什麼時候該笑,什麼時候該保持沉默:國際影展期間,宣傳如火如荼地展開時,我會好興致地湊上一份熱鬧;立法院、國會又有什麼肢體語言衝突時,我會煞有其事地評論一番。我會閑來無事,走它幾遍落日大道;上街頭林立的語言中心看看逛誑;也到各處書店摸摸雜誌,聞聞書香;還進圖書館啃它幾本洋文書。考試到了,我會很安份的讀書、作筆記;也會很勤勞的四處打聽消息,搜集考古題。

  我還學會了把嘴角微撇,露出很不屑的微笑。

  可是,可是——我不敢想起沈浩。

  學期大考時,我的第二外國語卻仍舊是一團糟。我正準備進圖書館,碰上了學長。他叫住我:

  「ECHO,這麼用功,念得怎麼樣?」

  「別提了!」我倚著牆,右手提一提背包肩帶。「這下准死得很難看。」

  「沒關係,我罩你!」學長很義氣的拍拍胸脯。

  「真的?」我微微一笑,「那先謝了!」

  學長擺擺手,表示「沒有什麼」。花圃對面有人在喊他,他再朝我一揮手,就轉身跑過去。我仍倚著牆,看著他飛揚的身影在暖酥的日光下,泛閃著微微的金黃色彩。末了,悵然微歎,反身走入陰暗中。

  上課後,學長果然很義氣地坐在我身旁的空位上,準備為我護航。他露出一種默契的笑容,朝我眨眨眼。我輕笑,回頭一看,大家也都嚴陣以待,各自有各自的神通。

  我邊寫邊笑,學長不斷地傳小抄給我。就在我寫得正自順手的時候,突然想起沈浩。沈浩說的,很可惜,沒能嘗嘗聯考的滋味,聽說是蒸烤煎煮炸一起來,五味雜陳的……

  我停下筆,學長奇怪地看著我。臺上眼觀八方的監考先生走下講臺,若無其事地經過我們之間的走道。

  我丟下筆,終是辜負了學長的好意。

  鈴響交卷後,學長抓住我,高聲說:「你幹嘛跟自己過不去?」

  也不等我回答,丟下我,跨上單車,用力一蹬,消失在落日大道盡頭。

  大考最後一天,恰是週末,又在校園碰倒了學畏。他正和班花在一起,看見我,頭輕輕一點,就板著臉,獨自在一旁沉默。

  他早就解脫了,今天大概是陪班花來考試,英雄美人,自古難求。他們倆這組合,看得我不由得心裡微微心酸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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