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恭媞 > 洛陽紅 | 上頁 下頁
二十九


  「紫……」穆執裡眼神放柔,輕聲喚她,但這一聲,卻引起魏紫的激烈反彈。

  「不!」她突然反面,別過了穆執裡的手,穆執裡奇怪地望著她,不明白她之所以拒絕的理由,「哦!我只是、只是不習慣別人叫我紫。」

  「嗯。」他眸光放柔。

  窗櫺人影,燈火明滅。

  她躊躇的腳步在一扇平日再熟悉不過的門扉之前,茫然無所覺。

  隨著燭光的黯淡,她的心情,仿佛死去。

  她原本還在奇怪,為什麼姑娘今夜留宿,沒有要她在旁邊照應伺候,原來——

  怎麼能相信?怎麼能相信?!房內是兩個她心中份量最重的人,她是那樣一心一意地為著他們啊。

  姑娘不是說,他不是她們可以接近的人嗎?

  月華如練,晈潔地照在藥兒豔紅的衣裙上,卻讓她的臉龐更無血色。

  她想起姑娘看穆執裡的眼神,那看似嬌媚下真實的冷淡。她,不會錯看的。

  姑娘真正在意的,是那名叫姚黃的男子吧?那日在花會上,他的出現姑娘並不驚訝,後來許多和從前不一樣的行為應該都是為了他——

  他隱隱的仙家之氣,絕非她的錯覺。

  但、眼前的事實又該怎麼說?

  先不論姑娘愛不愛穆公子,卻知道那是她藥兒在乎之人啊!

  她跟隨了魏紫這麼多年,難道她就不顧念一點兒她們之間的情分嗎?

  藥兒在房門口徘徊,放輕腳步不願驚擾房內該是纏綿的兩個身影。

  姑娘是不是下手傷了他?如果不是,那姑娘是真的和他、和他——

  藥兒只覺心中有股鬱悶聖極的情緒,想宣洩卻無出口。兩者都非她可以接受的推論,但卻又沒有別的可能。

  她蜷曲著身子,在魏紫房門口。千頭萬緒在她腦海翻滾。

  該敲門的,就裝作無心,什麼都來得及打斷。你為什麼還要刻意放輕腳步?

  沒有用的,藥兒你否認不了——

  她挫敗地將臉埋進掌心,靠上雙膝,一種殘酷的認知排山倒海般席捲了她,讓她無力再做出任何舉動,她緩緩抬頭,呆呆地倚著綺窗,望著漆黑的天空。

  那個俊雅風流的男人,心甘情願地進了魏紫的羅紗帳。

  那顆想憑藉贈芍藥以厚結恩情之心,對他來說,從來都是微不足道。就像此時天邊的星子,不管多閃亮,都是如此遙遠,如此渺小。

  她站起身,望向紙窗。視線愈來愈模糊,白紙窗隔著雕花,倒像是片片飄在風中的芍藥花辦。

  芍藥,終究比下上牡丹的國色天香吧。

  相遇之後,她總是默默在旁看著他,看他為牡丹心折,她羡慕,卻從不是嫉妒。

  因為多年來魏紫待她如姊妹,在青樓相依,她全心全意相信魏紫,也承認魏紫的確有值得人著迷之處。

  如今如今,也不過是轉眼間,人的感情原來竟是那麼容易改變。

  她真誠以對,魏紫又是拿什麼來報答?

  一股意念在心裡形成。

  不想再理會,卻發現自己的思緒連帶被刨空。

  他還能夠剩下什麼呢?回想千餘年的無心,山間佛寺的鐘,一記記敲破姚黃的欲求。回想他積累那些福報功德,一顆無求的心腸,一旦起了妄念,是不是他就再也回不去天人根骨,司掌當季花令的神仙姚黃?

  仙家之中未斷情愛的不是沒有,也有情人夫妻同列名於榜,他以前聽到這些名字,浮現在腦海隱約的朦朧,會指引他一個唯一的姿顏。

  為什麼他要這樣辛苦地去維繫一份過去?為什麼他即使被人輕賤漠視成如此也無法讓自己徹底遺忘?

  ——懷抱著希望忘記魏紫,原來比連根挖掉魏紫的身影記憶要容易得多了。

  某個在酒缸裡醒來的清晨,他忽然發現自己無用的頹唐。

  還算哪門子的神仙?他既做下到徹底的決絕好下手殺她,也做不到無心無念下再因為她而傷悲。

  姚黃突然放聲大笑了起來。滄桑而輕蔑。笑一個癡兒。

  原來原來,不是魏紫誤解他。姚黃的確從來就是一個不誠實的虛偽之人,假話、騙局,都是他。他還有什麼立場去怪責魏紫的偏執?

  如果,他真的決定對他們的過去絕望,那麼所有的在乎都是不必要。他根本沒有任何責任,應該就此拂袖離開,回去繼續他的職司——

  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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