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恭媞 > 洛陽紅 | 上頁 下頁
三十


  他摸出收藏在衣袖裡的一柄金釵。那夜紅妝閣裡他由她的發上取下。

  雖然他心中不由自主地記恨為她簪上金釵的另一個男人,卻仍想保有金釵上殘留的她的發香。

  既然決定要永遠離開她,他應該將這支釵放回她的妝台。

  ——絕對不是因為眷戀而想要再見她最後的一面。

  翠袖殷勤,在那人的頸項之上。

  女人招搖著嫵媚異常的笑容,倚門送出了令她有過愉快的男人。她抬手整整自己的髮髻,似乎是曾經睡下了,然後才又隨意梳盤的了。

  男人臉上掛著快意的笑容,則叫姚黃嫉妒得快要發狂。

  花園裡的調情已經讓他勉強自製,何況這一幕的意義他完全無法做清白的揣想,即使他來之前告訴過自己不要在乎,下要波動——

  他在心中快速默禱所有佛家靜心的經文,一頁一頁如電光石火,飛沖腦門。

  他五內紊亂,勉強!勉強!

  他也許應該對這一幕有情緒,卻不是嫉妒。

  穆執裡是當朝真龍,天命所歸,魏紫冒犯天子,即使並未痛下殺手,也是大不諱!若是此事上達天聽,四方諸天神佛,豈能縱容?

  發釵平穩地在魏紫的妝臺上躺定,不同於漸行漸遠的姚黃,他胸中起伏。

  藥兒推門,走進魏紫房間。

  這是個她再熟悉不過的地方,並無刻意放輕腳步,她走向魏紫的梳妝銅鏡前,放下她帶來的花。

  那是曾讓穆執裡大開眼界的花卉,碩大的花朵仍張揚著逼人的香氣,銅鏡映著 ——黑色的牡丹,更顯其詭譎。

  她曾經拿它來引穆執裡注意,但經過了這許多事,她終於明白,一切都是枉然。

  或許……現在這牡丹上還有他的精氣吧。藥兒一咬唇,強逼自己按下心頭悸動,熟練地拉開紫檀木雕花的衣櫃。

  魏紫和幾位高官彈琴吟詩去了,藥兒一邊在心中算著她約莫何時會進房,一邊翻開魏紫櫃裡的綾羅綢緞。

  今早她如往常地端水給魏紫時,房中人已離去。她刻意地問魏紫昨晚是否有客人時,魏紫頓了一下,否認了,還轉移話題問起她昨日的去向。

  「和一群姐妹學新的梳頭式樣去了。」她那時淡淡地回答,「姑娘好奇嗎?不如藥兒現學現賣,給你梳一個。」

  她還摘了一朵新鮮的牡丹幫魏紫別上。藥兒想起魏紫鏡中的神情,她以前出於愛憐,從不摘花的,看來今日此舉倒讓魏紫驚訝了。

  她要做的還不止於此呢,藥兒嘴角泛起冷冷的笑意,從幾件精緻繡品底下,摸出一紅緞子包著的玉鐲來。

  那是個翠綠中帶白的手鐲,並不是頂好的玉,更別說鐲子上明顯的裂痕了。

  是的,這鐲子摔過,翠綠的圓環,兩道明顯的痕跡,看得出是被人重新黏合的。洛陽紅妝閣當家花魁魏紫,要什麼手飾沒有,卻獨獨偏愛這斷過的手鐲?

  藥兒不止一次見魏紫拿著它怔怔出神,雖沒問,卻也明白這鐲子定有重大意義。

  就如同穆執裡之於她一樣。

  魏紫既能狠心對她,她也就沒有什麼不能做的。

  藥兒收起衣櫃,拿著鐲子,靜靜坐在鏡前望著牡丹花,等待魏紫到來。

  也是等待著她倆多年情分決絕的一刻。

  隨著推門聲,清脆的斷裂聲隨之傳來。

  「藥兒?」魏紫睜大眼,不可思議地望著眼前景象。

  她沒有忽略那碎成好幾截的玉,但訝異的程度遠遠低於這個和她情同姊妹的女子所給予她的。

  這個世界上她唯一當成親人的人。

  「你在做什麼?」魏紫顫抖地問道,隱約猜出事情的原因。

  「我在做什麼,你不是全清楚看見了嗎?」藥兒聲音清冷,不帶任何感情。

  「你以為做得天衣無縫?我毀掉你所珍愛的東西,就如同你毀了我的一樣。呵,我在說什麼?說不走還不算是我的呢。」

  「昨晚的事你知道了?」見她這樣,魏紫心一驚,急忙說:「我承認我沒有對你說實話,但那是因為我覺得沒有必要告訴你——」

  「沒有必要?是啊,你從來就沒有必要告訴我什麼。」她打斷,靠近墨歡,「不過我要告訴你,你我的情分都將隨著這株牡丹的死亡而恩斷義絕。」

  「不!藥兒,別動手——」隨著她的阻止,牡丹枝骨已斷。魏紫望著被藥兒連根拔起的花朵,倒抽一口氣。

  「從此,我們兩不相欠!」藥兒的聲音飄進她腦海,她抬起頭,望見她愈來愈模糊的身影。

  「別走!」魏紫急急喚著。你的道行比我還淺,沒有了它,受到傷害的是你呀,我怎麼放心讓這樣的你獨走天涯?

  紅影卻已模糊。

  藥兒啊,沒有把昨日他來訪之事說予你聽,是怕你傷心。誰知,竟引起你誤解是我錯在先,只是沒想到,你對我的信任也是如此薄弱。

  今日可說是真正的眾叛親離吧,或許一切都是自己的錯,自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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