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恭媞 > 洛陽紅 | 上頁 下頁
二十八


  他終於還是出手了……魏紫硬是壓下喉問湧出的腥甜味。左手搗緊心口,好痛!想來他的出手很重吧?那為什麼不直接了結她?

  但求死在他手,不是隨口說說,賭氣而已——

  自伯之東,首如飛蓬;豈無膏沐,誰適為容……

  腦海忍不住浮起那日她見到的、刻在石版上的文字,她的眼淚突然撲簌簌地掉下來。曾那麼堅定地告訴自己這是姚黃的手段,卻也曾在夜闌人靜時矛盾地、甜蜜地吟誦著。

  而就在這幾日,她就要相信了——

  其雨其雨,呆呆出日。願言思伯,甘心首疾……

  她趴在梳粧檯前低低飲泣起來。這樣的結果不正是她想要的嗎?為什麼又要為了他的話哭?

  ——你的確是不能夠跟她比,你比不上。

  她是矛盾,但他又為什麼能說出這樣的話來?溫和輕柔的音調,一字一字劃在魏紫心上,血淋淋地。

  從來不在意與任何人比較,除了她……

  原來儘管自己表現得再驕傲,仍是卑微的魏紫。

  斜陽照深院,當她再抬頭,已是黃昏。

  約莫是自己哭得累了,便困了吧。魏紫慢慢移動發麻的雙腿,緩慢地站起來。

  只是詩人有愁夢酒醒時,自己恐怕是午醉醒來愁末醒了。

  藥兒不知上哪兒去了,是找她去了嗎?她無力再想。吩咐其他丫鬟打了盆水,正想醒醒神,房門外傳來秋波丫頭的聲音。

  「紫姑娘,媽媽方才為你接下一名客人,說是上回來過的穆公子,不能得罪的,要我先來知會你一聲,請你先梳妝打扮一下,別再推辭了。」這紫姑娘這兩天不知是怎麼了,總說身體下適,不接客。「等會兒我們就領他上來。」

  穆執裡?魏紫楞了一下。她這幾天是不怎麼見客人,除了上回那個叫谷禹的道士讓她心生警戒之外,想隨姚黃向善的心意也是一大主因。

  現在想來,倒可笑了。魏紫心中冷冷地想著:你既然瞧不起我,那我又何需再有什麼顧慮呢?

  她想起花會時姚黃努力想維護這年輕皇帝的神情……

  「行了。就讓他上樓來吧。」

  她唯一的顧念是藥兒。但看穆執裡這男人,還不是一樣薄情寡義嗎?他看不見藥兒的真心,倒又上妓院找她魏紫來了。

  魏紫熟練地拿起象牙梳子挽起髮髻來,偏執地想著,便什麼也不顧了。

  她體態婀娜,步若生花。她眉黛粉腮,香彌十裡。

  絳紫雲紗柳絲束,髻學盤桓墮流蘇。

  他目光一亮,不枉相思。

  穆執裡一個箭步向前,忍不住出言盛讚:「髻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一月不見,想不到我刻意銘記在心的紫姑娘,還是比不上真實的風華。

  就算是曹子建心目中的美洛神也不過如此。」

  「公子後宮三千,粉黛嬌娥,能得到公子你這樣的誇譽,反叫魏紫汗顏。只不過洛神浸淫于水,魏紫卻是紮根於上呢。」魏紫示意,與穆執裡回到客廂落座。

  「哦!這是我思慮不周了。魏紫是牡丹之後,自是下能用洛神相比。」穆執裡輕搖骨扇。「說起牡丹,說也奇怪,後來我向陳尚書問起他府中那位鋤花郎,竟是怎樣也下見消息,就好像根本沒有存在過似的。不然,他的名字與你恰好是一對,姚黃姚黃,花中之王也。」

  魏紫聽見這名,笑容一時僵住,好一會兒才鎮靜下自己紊亂的心脈。「說不定那位姚黃公子正是天上的牡丹仙人化身,因為知道地上的君王恩寵牡丹花,特地前來為公子助興呢。」

  魏紫微笑斟酒,「話說回來,公子平日忙於國事,怎麼今日會得空前來魏紫這陋居素室?莫非是藥兒那丫頭不知進退,在宮中的時候闖了什麼禍事?」

  「沒有,藥兒姑娘蕙質蘭心,反倒是我宮裡的牡丹花讓她照養得十分好,我都快要捨不得把她還給紫姑娘了。要不是——」為了有藉口來看你,「我今日來,就是要親自向紫姑娘你道謝的。」

  「喔……」魏紫輕聲歎息,似有股遺憾,「那是魏紫自作多情了。」

  「自作多情?紫姑娘何出此言?」

  「沒什麼。」魏紫勉力一笑,然後轉過臉去,小動作地用絲帕擦拭眼角。

  「紫姑娘,你——」穆執裡心中覺得不對勁,忙要她正面相對,「是什麼人讓你受委屈了?」

  「魏紫一個賣笑女子,能有什麼委屈呢?」

  「紫姑娘這話,莫非是不把穆執裡當作朋友?」他正色道。

  「就是因為魏紫心中有強求,不想甘於——」魏紫聲音細微,有如自言自語,但每一字都恰恰能讓穆執裡聽分明。

  「你是說……」穆執裡大為驚喜,本以為只是襄王有夢,沒想到原來神女竟也有情。

  「魏紫自知出身低微,不敢妄想與公子廝守,但求一分溫柔。」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