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恭媞 > 洛陽紅 | 上頁 下頁
二十


  「他們約定在百日之後成親。這是因為紫姑其實就是那株紫牡丹,她要嫁凡人,必先化作肉身。她有一顆珠子,將之含在口中滋養百日,便可以為人。」

  姚黃淡淡說著,魏紫聽到這兒,卻不免露出一抹苦笑。

  她不能單憑自己的心意斷定這故事是虛,然而,若真有這樣的神珠可以將精怪化為凡人肉軀,那麼,藥兒又何愁宿願不能償呢?

  她也無需扮黑臉、作惡人,希望藥兒消除對穆執裡的想頭了。

  自己當時基於一份意氣的同情,讓藥兒入宮一個月,是對還是錯呢?

  「黃喜期待娶紫姑做妻子,自然心甘情願為紫姑養珠。一直到了第一百日。黃喜依然上山砍柴,但他忍不住胸中的喜悅,竟對著石頭人自言自語起來。」

  魏紫聽到這兒,見姚黃有點惆悵,不禁心也跟著高懸。

  「他將他與紫姑的喜訊說給石頭人聽,然後又想告訴紫牡丹。他這一轉念,才想起來,自從他遇見紫姑之後,山泉旁就沒了紫牡丹。他脫口問起石頭人,不料這回石頭人竟然答話了,他說就在你家裡。」

  「黃喜嚇了一跳。石頭人接著又說,紫姑就是紫牡丹,她要黃喜含珠子是為了謀害他,過了今天黃喜就要沒命。黃喜雖然信愛紫姑,但紫牡丹與紫姑的巧合令他忘忑下安。石頭人告訴黃喜,他唯一的活命機會,就是將那珠子吞入腹中。」

  「也許是黃喜對紫姑的信任不夠深,也或許是他稟性純善,不明白這世上謊言存在的道理。回家後,紫姑依然要他含住珠子,但他卻將珠子吞了下去。」

  「所以說,善良的人未必不會做出殘忍之事。」魏紫忽然心中有所感觸。

  「黃喜讓你這樣覺得嗎?」姚黃的眸光閃爍,「紫姑心思清明,一聽黃喜說明就曉得了。原來紫姑雖是牡丹,但她感念黃喜水澤之情;而石頭精想要強娶她,卻是礙於這珠子。此時寶珠失去,不但石頭精無所忌憚,黃喜也將受珠子的毒害。」

  「他如果對紫姑的信任再堅定一些,就不會有這種下場了嘛!」魏紫義憤填膺,然而話出口,她又楞楞地為自己話中的語意失了神。

  信任——情人之間永遠最薄弱的環節,承受不起一點點微小的挫折與試煉。

  魏紫沉默地悵惘。回顧一干餘年的煙與塵。

  她其實早就明白自己對於愛情的膽怯與卑微,所以一直在心裡希望姚黃永遠不要在她與別的外來干擾之間做出抉擇。只可惜希望與現實的對照,僅僅凸顯真實的殘酷。姚黃還是放棄了她,在那一瞬間,魏紫曾經絕望地認定,永遠不要回頭。

  她是堅強的,也因此不能回頭。

  即使她在這一夜遭遇了難堪,她也沒有真的出聲喊過他,奢求他的存在。

  她只願在心中最幽微的角落默許自己的軟弱,因為她是驕傲的魏紫。

  姚黃將她心思裡的百轉千折盡瞧眼底。他知道魏紫動搖了,而這正是他所期盼的,他的目的。

  他該高興的,那麼……為什麼現下心中只餘歎息?

  從她眼裡,他忍不住與她一起想起了千百年前的煙雲塵埃,短短的須臾片刻,腦海閃過的是一幕幕他與她的相聚分離。

  還記得從前魏紫看他的神情,目光是那麼天真而專注,像虔誠信仰著什麼……

  心頭忽然像被什麼哽住似的,他此番來,對她說了好多,但好像有件事比能否渡化她更重要,他卻不曾因為真心而出口。

  「紫……」他想打破沉默,出聲卻只成一個軟儂的音節。

  「嗯?」她察覺到異樣的氛圍,抬頭,視線與他相接。

  遠方傳來雞啼的聲音,窗外的天,有些白了。

  「你想說什麼?」她輕聲問,只覺得心兒怦怦跳,有一種莫名的迫切與期待。

  「我……」說些什麼?他一怔,還是移開眼,轉頭望天色,「天快亮了。」

  「是啊……」聞言,她喃喃,卻很快打起精神,「後來黃喜和紫姑怎麼了呢?」

  「後來……」他收拾心神,時間對他來說好寶貴,不容許再浪費,「黃喜後悔不已,悲憤得找石人拚命。他聽了紫姑的指點,拿利斧將石人的頭劈開,頃刻問,出現一道閃光,接著一聲霹靂,將石人擊得粉身碎骨。但黃喜肚中的珠子卻像火焰一般燒起,只得縱身跳入泉水中,被水吞沒了——」

  他說到此,頓了頓。在清晨的寧靜裡,她的抽氣聲隔外鮮明。

  「黃喜就這麼死了嗎?紫姑呢?」

  「你覺得呢?」他不答反問,「若你是紫姑,你會怎麼做?」

  「我……」魏紫心中也有幾分明白。她垂下眼簾,「我會和他一起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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