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恭媞 > 洛陽紅 | 上頁 下頁
二十一


  「故事中的黃喜死了,紫姑也的確跳了下去。」聽到她的回答,他並不驚訝。

  「你覺得這樣的故事完美嗎?」

  「不完美,卻動聽。」片刻沉默後她啟齒。該是她心中信仰的愛情模樣吧?「比較起黃喜死了,紫姑活著——」她忽然收口。

  「卻也可能是黃喜活著,紫姑死了。」他接下。

  「這……」她楞了一下,抖然起身。

  「紫!」他急急伸手緊緊握住她的,不讓她逃開,「現在我們都活著,我們不要當黃喜與紫姑,我們或許能有更好的可能——」

  「還會有這樣的機會嗎?」她打斷,可以抗拒他的手掌,卻轉開臉,望向開始清晰的街。姚黃見她瘦弱的肩膀微微顫抖,猜得見她的神情。「我一身罪孽啊……」

  「不要騙我!」她突然轉過身,眼神是他不曾見過的灼烈;驀地,她撲進他懷裡,「告訴我你對我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你再說一次我就相信你……」

  天大白。露水瑩亮,而昨夜的是非皆消弭在晨光之中,未有定論。

  那是由於風中送來仲夏的花信,挾帶著驚愕與危機。

  姚黃佇立在上風之處斂袖聆聽使者的急報,爾後沉了臉色。

  她從姚黃的憂色中略微瞭解了景況,那也是她第一次明確地認知到,除了他們的感情之外,姚黃仍有必須去盡的關心,不僅僅是她在花會上嘲諷的神仙虛名。

  魏紫不再追問之前的答案,她泰然自若地比姚黃早踏前一步,見姚黃並未意會過來,才又回身拋來一句疑問:「難道此刻不是救花如救火?」盈盈一笑。

  姚黃展開別後難得一見的微笑,然後兩人的身影並肩,猶如千年前的往昔。

  洛陽城郊。茅屋一幢,竹籬三兩,想來這兒的主人很懂得養花的情趣。從屋外雖看不見養花的痕跡,但那撲鼻的芬芳卻瞞不了人。而花不養在前園,則可見主人雖愛花,卻非因洛陽花貴而謀。養花之於他,是一種自娛的雅致心情吧。

  魏紫暗自沉吟,而後對姚黃道:「既然知道禍源出在哪裡,你打算怎麼做?」

  「這件事雖然可以用術法解決,但畢竟是人間之事,我還是從旁協助為好。」

  「那麼,你去敲門吧。我們是求宿的迷路客旅呢。」

  姚黃「咦」一聲,隨即明瞭。他上前叩擊門扉,一位老翁應門而出。

  「老丈,我們在這附近迷了路……」不待他說完,門又當著姚黃的面甩上。

  魏紫輕笑,看來這位老丈並下賣牡丹仙的面子啊。魏紫上前,同樣是那位老丈來應的門,恬然揖禮,「先生以牡丹為妻,閑鶴為子,這份風骨好生令人欽佩。」

  老人頓了一頓,而後不以為然地回答:「小姑娘哪只眼睛看到這兒有牡丹閑鶴了?」鼻嗤一氣。

  「先生房舍四周香氣氤氳,如此濃郁而不顯豔俗的芬芳,唯有牡丹。但時下已非花季,猶能養有如此香氣的,非絕品的豆綠莫屬了。所以我道先生乃牡丹的知己,能令豆綠也為先生傾倒。而有這分能耐,豈不是連仙鶴也仰慕先生風采?」

  「呵呵!姑娘年紀雖下大,見地倒廣。不過老朽養的花是不賣的,即使你能言善道也不能改變什麼……」

  「先生誤會了。我們的確是迷路偶然經過,這附近除了先生的住所之外鮮少民居,再加上仰慕先生府上的牡丹花香,所以才冒昧拜訪。」

  「哦?」老人略微打量魏紫,以及她身旁的姚黃,確實不像過去那些來煩他的牡丹牙郎,這才拉大門縫,讓他們兩人進到屋裡來。「小娘子說話伶俐,你家宮人就沒這麼精了……」老人招呼上兩杯茶,一邊動作一邊嘮叨。

  宮人?魏紫臉色染上一抹潮紅,正要解釋,卻聽見姚黃早她開口:「先生教訓得是,」一臉受教的樣子,「要不是有她幫襯著,只怕晚輩待人處事,都要得罪不少人。娶妻如此,是晚輩的福氣。」然後笑意盎然,向魏紫報以一抹深色。

  魏紫心中打了個突。他這話有幾分真、幾分假?他沒法斬釘截鐵地給予她承諾,卻可以將這樣的話說得流利——魏紫但笑,霎時不明白自己的執著何義之有了。

  「先生隱于郊野,又得以與所愛的牡丹相伴,才是真正的好福份呢。」她容顏徘紅,不敢再看姚黃,害怕戳破自己甜美的想像。

  「呵,養牡丹老朽也有煩惱事啊……別提這個掃你們的興,你們暫且安頓,後院出去就是牡丹圃,我多半待在那兒,你們若要任意看看牡丹就過來。」

  「打擾先生了。」老人離開,帶上了門。魏紫一杯茶放上唇畔,淺淺嘗著。方才的誤會造成了某種奇異的氛圍,餘下他們兩人獨處時,一時倒不知如何開口了。

  她有些局促地將臨時施法變出的包袱放上房內唯一的床上,思索著要說些什麼,腦中只余方才老人臨走前的話。

  「看來——」

  「看來——」轉頭打破沉默,恰恰與姚黃的話對上,兩人眼光接觸,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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