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官孟玄 > 愛吧,飛鳥魚 | 上頁 下頁


  接下來的第六點又這麼寫著:

  吾媳汪萍,溫婉貞潔,從未對公婆之命有所違逆,吾甚感寬慰。

  這下可好了,一前一後寫著兩句條言,她再怎麼樣都不敢對這死了還擺她一道的婆婆的命令有所「違逆」,但是一切還是可以想辦法「補救」的。

  首先,她撤回所有婆婆生前對伺候傅嚴的人員安排,派去了李嫂與幾個對她忠心不二的僕從。

  再者,她天天隔海對傅嚴喊話,說明自己是如何知道他天天在做些什麼、想些什麼,三令五申地要他一完成大學學業就立刻返回日本接掌事業,少學些什麼鬼文學、那種會餓死人的沒出息東西。

  但是,她惟一管理上的死角就是岡田徹。

  這代代相傳、守著傅家的岡田一門,可不像傅長鶴、梁雁字這兩個老傢伙,能奢望他們有一天全體駕鶴雲遊西天去了。

  表面上,她還是恪守著傅家遺訓,對岡田家有著恭敬之態,實則拿最小的岡田徹開刀,要他絕對不能放任傅嚴成天這樣遊山玩水,日子過得如此散漫。

  岡田徹知道汪萍的最終目的,就是要他幫著她監視傅嚴。

  只是,傅嚴是他從九歲起就伺候的小主人,他懂他的喜好、他的個性,絕不會跟汪萍所要求的吻合。所以他也只能儘量謹守汪萍的命令,卻還是對傅嚴有那麼一點點的私心放任。

  於是有時他就會夾在汪萍與傅嚴之間,有著不知如何是好的兩難局面。

  他知道爺爺和父親教給他的人僕之理,他更明白汪萍的確是當今傅家最有權勢的一個角色,只是面對著玩心還重、年輕灑脫的傅嚴,他卻不忍頻頻牽制他的行為。

  他也大不了傅嚴多少,要天天繃著一張撲克臉,有的時候都很難了,何況是要傅嚴天天上完課就待在家裡,什麼地方都不去呢?

  「想什麼啊?要想進去吹冷氣想,大熱天的不怕中暑啊……」傅嚴不知何時已經牽來了自行車,一個跨步坐上去了。「呼呼!阿徹我走啦,李嫂開門……」

  他一邊大喊,一邊飛快地踩著踏輪,離緊閉的鐵門不到十公尺的距離就已經使勁地往前沖。

  「少爺小心!」岡田徹回頭對李嫂說道:「李嫂,你還不開門!」

  「可是……」

  「別可是了,快開門!」他瞪視李嫂的眼神像要射出火焰。

  岡田徹心急如焚,一徑地追在傅嚴身後,李嫂見苗頭不對,連忙從圍裙裡掏出鐵門遙控器,在驚悚一刻按了開啟鍵,傅嚴就剛好穿過鐵門順勢地滑下了外面道路的斜坡。

  「少爺,你要快點回來啊!」一直追到鐵門外的岡田徹,眼瞳流露了難掩的心慌。

  見少爺的身影漸行漸遠,他一個轉身撞見了李嫂不友善的表情,面色立刻回復冷峻。

  「如果剛剛讓少爺撞著了,你就提頭去見夫人吧。」

  他不怒而威的語氣讓李嫂有些遲疑,但是屋內的電話鈴響,讓李嫂有了反擊的機會:「夫人打電話來了,你讓少爺出去玩,看看是誰要提頭去見夫人。」李嫂抿了抿唇角,得意得很。

  岡田徹凝望著李嫂跑進屋內的背影,覺得這大太陽把他的心燒得十分不安。

  他脫下了西裝外套,那結實的後背早已汗濕。

  一台擺在流理臺上、略顯破舊的黑殼錄音機,正轉著磁帶播放著一首歌曲。

  小漁一邊切著菜,一邊隨著旋律吟唱著:「我是魚,你是飛鳥,要不是你一次失速流離,要不是我一次張望觀注,那來這一場不被看好的眷與戀……」

  她將菜苗丟進了熱水鍋中,輕挪了一個腳步,打開狹小的廚房的窗子,望瞭望窗外悠悠的天光。

  天空很藍,外頭的空氣蒸騰著一股飽滿而乾燥的氣味,她踮起腳尖眺看更遠方、在那座森林之外的環山公路旁的一片汪洋礁石。

  她突然想起了餘光中的詩句。

  「海,藍得可以沾來寫詩……」她露出深深的酒窩喃喃說道,眼神滿溢著對廚室外的大千世界的依戀。

  這樣的思想脫序顯然不能太久,有太多的雜務等著她去做。

  她斂起笑容,先是關住了瓦斯,以濕抹布駕住鍋柄抬起熱湯置上託盤,然後關上錄音機的音樂,將它放在一個乾燥而無關緊要的角落。

  再取出兩個淺塑膠盤,從老舊的冰箱裡拿出鹹花生和菜心倒入,同樣放進了託盤,最後盛上一碗熱粥、擺上一副筷匙。

  她甚是謹慎地拿起了託盤,走出了那間狹小的廚房,走進另一個比廚房大不了多少的偏廳。

  她的眼神一下子就變得緊張,舉止一下子就有些防衛,她一步一步地走近那個滿身都是米酒味、穿著一套松垮內衣褲的中年男人,有些應付地說了:「爸,吃飯了。」

  她將託盤放在她父親的眼前。覺得這屋內的氣味實在不怎麼好聞,她走到窗簾旁一把將窗簾拉開,卻聽到她有生以來就再熟悉不過的咆哮:「誰准你拉開的!」

  小漁聞言趕緊將窗簾再度拉上,這屋內在短短幾秒之間,又從光明打進了深深的黑暗。

  那股酸腐的濃烈體味、酒味,從來就不能被輕易地驅散。

  「爸,那我先去洗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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