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官孟玄 > 愛吧,飛鳥魚 | 上頁 下頁


  小漁急著躲開的舉動,激怒了她的父親。

  他把剛剛拿起的碗筷隨手一拋,無理取鬧地吼著:「我在這兒礙著了你的事嗎?我是鬼嗎?讓你避之惟恐不及嗎?」

  「爸,你吃飯吧,我沒有那個意思……我去洗衣服了……」小漁有些無力地回話。

  她知道他是想找架吵,只不過她的時間很寶貴,她還要洗衣服、曬衣服、拔野菜、煮飯、打掃,可不像他成天只要活在酒精中就可以了。

  她走進浴室,拿起洗衣簍,準備出門去了,卻被父親起身一手打翻竹簍,接下來劈頭又是一耳刮子。

  「你哪兒都不用去,你給我滾回你的房間去!」

  小漁的唇角滲出了微微血絲,但心裡並沒有多大的懼怕。

  如果這些年來,他的每一個巴掌、每一個拳打腳踢都要懼怕的話,那麼她這棵殘苗早就被他給捏死,不會苟活至今了。

  每次,當他對她施暴,她就一徑地隱忍。

  她告訴自己,不必跟這樣一個生命猶如風中殘燭的醉漢計較太多,他其實更可悲,要這樣花費氣力地去維持自己所剩不多的尊嚴與驕傲。

  她的心雖然被他折磨得如此不堪,可是等到他死、只要他死,她也就不必受這些身心的責難。

  就像她身後那道被父親用沸水潑灑、由頸項延伸到腰際的醜陋疤痕,儘管將永生地存在著、烙印著,但她不在乎。

  能挨的苦,她只管一肩扛下。

  惟一令她欣慰的,至少母親已經離開這個煉獄,上了溫暖花開的天堂。她只要感受到一絲一毫的焦灼、痛苦,就更覺得天堂不遠——

  只是,她總是差一步罷了。

  她的心早已層層生繭,她相信,一切的痛苦是可以承受的。

  小漁迎上了那雙被酒精薰得迷茫的眼,又說:「我要出去洗衣服,你吃完飯去躺一下,我回來再收拾碗筷。還有,記得吃藥——別忘了,藥很貴的。」她的語末帶著弦外之音。

  他聽了她的隱諷後,一把將小漁推倒在地,無情地用腳踹踢著她的腰際。他的語氣充滿了難堪,恨恨地說道:「你本事!你以為我稀罕你賣血掙錢買來的藥嗎?」

  語罷,他顛三倒四地舉著步伐走到靠牆的五斗櫃,拉開抽屜取出藥包來,一把丟進桌上的菜湯裡——

  小漁見狀,心痛無比地看著藥包落入湯內。

  她不管腰際上的疼痛,眼裡雖不爭氣地流下熱淚,卻還是氣直地喊道:「我是全世界最希望你下地獄的人,可是我不要被人說我『不孝』,我要別人說你成日醉生夢死,說你『可恥』!」

  她吃力地攀著牆沿站了起來,卻又被父親一腳踹到地面上。

  「你倒說出你的目的了。我是『可恥』!可是你身上同樣流著我『可恥』的血液!這是你命定的,想躲也躲不掉,想瞞也瞞不掉的!」

  小漁只是聽得昏沉,口裡吐不出半個字。他說得沒錯,她逃不掉。他說的沒錯,這是她命定的!

  他使力一踢,小漁滾到牆邊,卻始終忍住痛苦不發一句呻吟。

  「給我滾!看了你的臉我就食不下嚥……」他朝杯裡倒出了米酒,仰頭一干而盡。

  半晌,小漁幽幽地說出一串話,要他聽得清清楚楚:「你不可理喻……你是醜陋的,你是卑劣的!你這個老廢物,你整個人是空的!」

  她說完,洗衣簍都沒來得及提,就一徑地朝門外奔去,無視於身後那追到門口,還跌得跟艙的父親。

  可是,她又能跑到哪裡呢?

  這外頭的一切向來為她所引頸企望,可是真的從那闃黑的一切逃了出來,天地之大,她又該何去何從呢?

  她只能把她胸中的憤怒壓縮,拋在內心任何一個角落,畢竟這一切並不是她所能擺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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