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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甯王和王妃都是明理人,治下雖嚴卻賞罰有度,是出了名的好主子;世子也是待人隨和,除了對她有恩,更重要的是,她心裡對他有種說不出的依戀,故而她極不願看到有任何禍事降臨到寧王府裡。

  不過,對於寧王府的禍事,李初似乎已有解決之法,並不那麼擔心,反倒是她的反應方為他關注的重點。因此他接下來要說的,才是他取出金戈鐵馬圖贗品的真正目的。

  「聽說民間有位臨摹妙手杜玉山,學貫天人,閱歷豐富,因此仿造出來的書畫惟妙惟肖,即是原作者也分不出真假,若能尋到此人,寧王府此劫或許可消弭。」

  他由懷裡拿出一個錦囊,倒出一隻玉印,擺在她面前。

  「這是杜玉山的玉印,每一幅他仿造的書畫,都會用某種手法蓋上他人看不到的專屬印記,然而我追尋他許久,卻只尋到這一枚玉印,人是怎麼也找不到……」

  杜如墨心裡的震驚難以言喻。這是她當掉籌措盤纏的玉印,是她在家裡唯一能找到比較有價值的東西。她知道這枚印對爹意義重大,但爹病危、家中斷糧,就算留著這東西,命都沒了有什麼用?所以她才會瞞著爹當了它,請個人代為照顧爹,再用剩下的錢上京謀差事。

  是的,她爹就是杜玉山,化名帶她離鄉避禍,爹過去做過什麼她也一清二楚,可為什麼這枚玉印會被世子給找出來?

  李初看出她的驚慌與無助,心中竟有些不忍,可一思及全府上下的性命,他橫下心繼續說道:「杜玉山雖制仿作,卻堅持以助人為目的,所以他的作品極少,但他的畫技高超,有些甚至被拿來取代真跡。然而他曾說過,真品是獨一無二的,他做的再肖似,終究是贗品,自然不能掠美,故每個作品都刻意留下一個看不到的破綻——就是這個玉印。」

  「是啊……他的確是這種人……」杜如墨不自覺的喃喃自語。

  「你認識他?」他捉住她的語病。

  「我……」警覺地住了口,她突然發覺李初已經明白所有事,他只是要她自己承認罷了。

  「經查,這枚玉印,是你拿到當鋪當掉的。」他給了她最重的一擊。

  杜如墨跌坐在椅子上,面色蒼白如紙。證據確鑿,豈容她狡辯,然而她能老實招了嗎?當年離開家鄉是為避禍,所以在進寧王府前,她事先買通那對涇陽山上的夫妻,偽裝成她父母,就是不想讓人知道爹的下落。就怕萬一她洩露了爹的行蹤,給他引來禍事怎麼辦?

  內心掙扎的垂下眼睫,最後她祈求的目光望向李初。

  「爺兒,能不能讓杜墨說個故事?」算是求情吧,如果這回無法過關,她寧可把自己的命撂在這,也不會出賣爹。

  李初默許,等著她的自白。

  深吸了口氣,她才娓娓道來,「杜墨原不是涇陽人,當年我爹被人栽贓引來殺身之禍,才帶我逃離故鄉。當時我們眼見家園被毀,娘不幸被敵人殺害,我們卻不得不先逃,連屍首都是事後才偷偷回去找……因為那人勢力太大,我和我爹只能一直逃、一直逃……」

  她看著李初的眼突然佈滿憂傷,盈眶的淚水像要落下。「爺兒,您知道我為什麼總認不得路嗎?」

  吸了口氣,她鼓起勇氣把話說下去,「我還記得老家那,有一大片竹林,小時候我最喜歡在那玩耍,掘荀子回家吃。我爹帶著我離開那天,我很捨不得,頻頻回頭張望,即使那竹林已燒毀一半。」

  那種離情和悲痛仿佛還壓在胸口,令她忍不住捂著胸,聲音不禁哽咽了。「爹告訴我,別再看了,忘了所有的路吧!以後什麼路都別記了,因為我們已經沒有故鄉,也沒有前途了。如今,那片竹林已成家母的墳地。」

  愁苦中她淡淡地笑了,笑裡卻又說不出的痛,感染了聽她述說的那人的心緒。

  「所以從此以後……或許是成了習慣,我總是記不住路,因為那種回憶,太傷人、太殘酷了。爺兒,杜墨的來歷確實是杜撰的,但求的只不過是圖個溫飽,別無他意。您要治我的罪也可以,杜墨一人承受,求爺兒勿要遷怒他人。」她眼中滿是悲情與懇求。

  李初聽得有些動容。這麼平鋪直述的語氣,他卻仿佛能體會到她心裡的苦楚。她沒有提到杜玉山,但他確定杜玉山就是她爹,為了大局,他該逼她老實托出她爹的下落,但依她的個性,怕是死,也不願意透露隻字片語吧……

  他深深地睨視著他,直至她的淚落下,他不禁幽幽長歎了口氣。「你贏了,我不會再問你了,除非你願意說。我對任何人都硬的下心,唯獨你,總是讓我一再讓步……」

  「別燒我們的房子……」

  「墨兒,別去!他們會殺了你!」

  「可娘被殺了啊……」

  「都是爹惹得禍端,百年之後我會補償她的,如今我唯一的願望,就是守護你平安,墨兒,你要活下來……」

  杜如墨由惡夢中驚醒,冷汗浸濕了衣衫。她又夢到了,那是她和爹離鄉的那一天,她眼睜睜地看著惡人毀了家園,殺了娘親,卻只能流著淚逃跑。

  低低歎了口氣,她望瞭望天色,已經濛濛亮了,她連忙起身梳洗,準備到李初的房裡,伺候他起床。

  要換成其他人,從她的房間走一刻鐘就可以到達世子寢房。只有她,總要提早一個時辰,為自己的迷路爭取時間,免得讓世子等煩了。

  唉,她也想改掉自己這個毛病,然而那就像被下了暗示一樣,她這輩子怕是當定了路癡。

  那天之後,世子沒有再問她爹的事,可這事卻沉甸甸地擱在她心頭。除了自己的身世已被他知道,她還有兩件重要的事沒有坦誠。一是她的女兒身,這事他可能已經知道,而另一件,就是爹的一身技藝早已傳授給她,因此世子要找爹協助甯王府做的事,其實她便可代勞。

  可爹和她好不容易逃出政治陰謀的死亡威脅,若是她這回幫了寧王府,無疑是將自己和爹再一次捲入太子與二皇子的權力鬥爭,萬一爹因此出了意外,她承受得了這後果嗎?

  她的心拉扯著,陷入天人交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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