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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也是一樣的用意,我必須離京師遠遠的,讓別人不知道我在做什麼。殺了于金海是洩憤,殺了邵東則是為了太子的大局著想,讓鎮南大將軍與二皇子之間發生齟齬。」雍昊淵終於有了漠然以外的表情了,那是無奈。「只不過你還是跳了出來,把整件事攬在身上。原本只要流放我一人,現在倒是連你都被連累了。」

  雍承志張口欲說些什麼,卻又說不出來,如此欲言又止數次後,終是幽幽一歎。「我又壞了你的事,為什麼你不告訴我?」

  「你會贊成嗎?」雍昊淵挑了挑眉。「我知道你不想在皇子之間選邊站,你效忠的是整個王朝,而不是一個人。而我想遠離京師,是因為本朝禁止軍隊私有,但據悉二皇子已經建立了私軍,如果太子仍死板的守著律例,只有被二皇子橫掃的分,所以我若借罪名被流放,不管到哪裡都能暗中替太子建立勢力。」

  他在說這些的時候並沒有避諱向冬兒,顯然已經將她視為自己人。

  向冬兒雖然聽到了也不會發問,反正嫁雞隨雞,他到哪裡她就到哪裡,管他是去做什麼的,就算殺人放火,她還能幫著磨刀潑油呢!

  雍承志無語,自己的兒子倒是將他看得一清二楚,相反的,自從妻子死後,他過得渾渾噩噩,不僅弄得家宅不寧,替府中招來災禍,連政事也一塌糊塗。兒子涉入了皇子鬥爭,還得想著把他這個老爹給摘出來,不去影響他獨善其身的想法。

  偏偏,他自己傻得跳了進去,還差點壞了兒子的好事。

  雍承志垂下頭,很是喪氣,什麼吃魚喝酒的心情都沒有了,他自以為做了個偉大的父親替兒子頂罪,事實上人家根本不需要他。

  雍昊淵將他的情緒變化都看在眼中,沉默了一下,忽然說道:「母妃當年的事,我已經不怪你了。」

  雍承志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雍昊淵,表情逐漸變得狂喜,但隨即又被慚愧給覆蓋。

  「母妃原就是個愛鑽牛角尖的性子,容易想不開,當年她可以不必抑鬱而終,偏偏走上了那條路。我也明白不能完全怪你,只是這麼多年了,也不知道如何同你說了。」這還是雍昊淵第一次對著父親說出自己的看法。

  他扯了扯嘴角,目光看向快吃掉半條魚的向冬兒,苦中作樂地說道:「看看冬兒就知道,連我們父子要被流放了,她都能弄出一個篝火會,減輕眾人的傷感。如果母妃當年有她一半的樂觀豁達,或許就不會發生那樣的憾事。」

  雍承志激動得幾乎雙手都在發抖了,他沒聽錯吧?他的兒子已經不怪他了!他背負著那麼多年的罪惡感與後悔,雖然不能馬上淡去,但至少讓他現在死去也不會死不瞑目了!

  「昊淵,我……」雍承志深深吸了口氣,才有辦法將話說完。「我是個失敗的丈夫,失敗的父親,我最大的錯誤或許就是納了於氏。不過我心中始終只有你母妃一人,也就是因為我對於氏沒有感情,所以才懶得去管她在府中興風作浪,造成今日的苦果。」

  「但是,」說到這個,雍承志終於有了些笑容,「我現在覺得,我唯一做對的事,就是幫你娶了個好媳婦。」

  雍昊淵目光仍是輕淡,卻暗暗閃過一抹柔情。「你說的沒錯。」

  向冬兒聽到他說的這句話,終於有了點反應,猛地抬頭看向他,半張小臉油膩膩,兩頰還是鼓的,卻是喜悅得眉眼都彎了,就像那久未見到主人的狗兒,隨時興奮得準備沖上去撲倒主人,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差沒將尾巴給搖斷了。

  偏偏她不能在自己的公公面前朝夫君表達愛意,只能笑著將早就替他們處理好的魚肉,往前一推。

  「父王,夫君,吃魚——」

  瞧著她的笑臉,彷佛天大地大的事兒都沒有吃魚重要,雍承志一掃陰霾,哈哈大笑起來,雍昊淵也是難得地露出了笑容。

  篝火那裡的眾人,見到王爺、世子竟不傷感,反而笑成那樣,情緒也更加高漲,居然有人唱歌跳舞起來了。

  今日,晉王及世子被判流放東北金州衛,王府原該清冷淒涼,卻因為一個向冬兒,讓這個春天的夜晚顯得無比絢爛。

  篝火會結束後,已經過了一更。

  回到房中,向冬兒及雍昊淵分別梳洗完畢,她坐在梳粧檯前,讓翡兒替她絞幹頭髮,一邊對著坐在床沿的雍昊淵說道:「夫君,這趟去東北,聽說金州衛那裡好冷啊!我們是不是要多帶幾件大氅?不過東北的毛皮比京裡的好,去那裡買幾件再做好像比較好?還有東北那裡的食物,我們不知道吃不吃得慣呢?還是咱們也可以在東北養魚,這樣隨時都有大魚可以吃……」

  平時聽她叨叨絮絮念著這些家常瑣事,雍昊淵會有安心的感覺,認為這就是一個正常家庭的模樣,平淡且溫馨,但今晚他卻覺得自己的意識脫離了她口中的場景,一直格格不入,因為他想的是另一回事。

  不待她說到一個段落,雍昊淵突然開口,「因為府裡血案,罪不及親族,萬歲流放的只有我和父王,我們只準備帶三百親兵去,你……就留在京裡吧。」

  向冬兒的話戛然而止,難以置信地望著他。「為什麼?」

  雍昊淵的黑眸有些沉,掩去對她的不舍,揮手讓翡兒與翠兒先出去。「東北的生活太苦,苦得你無法想像,只怕你熬不住,到時候反而會恨我。所以你留在京城,也算替我們父子看著宅子,總有一天我們會回來的。」

  這就是為什麼他對未來的規劃裡並沒有她,他不想拖累她,像她如此美好的女孩,該永遠保持那分天真,而不是隨著他受盡環境的磨難。

  就算之後的皇位之爭太子失敗了,因為她不在他身邊,也有機會能夠逃跑,這些事他早就交代好翡兒與翠兒了。

  然而向冬兒卻無法體會他的用心良苦,她只知道自己要被他遺棄了,他就像她逝去的父母一般,最終都選擇了離開她。

  向冬兒垂著頭,想著自己從小到大的孤獨,好不容易將心放在一個人身上,卻被棄如敝屣的那種失落,不由悲從中來,默默地紅了眼眶。

  雍昊淵見她久久不語,覺得不對勁了,便低頭察看她的神情,卻發現淚水一滴滴的由她臉上落到了她淺色的裙子上,將顏色染得更深,而她卻緊咬著下唇,不發出一點聲音。

  都這樣委屈了,也不敢向他抗議嗎?雍昊淵覺得胸口有些堵,他總認為父親沒做好一個夫君,看來他自己也沒好到哪裡去,竟然讓自己的妻子連哭都不敢出聲。

  他伸出手去,有些強硬地抬起了她的下巴,直到她哭得梨花帶淚的小臉呈現在他眼前。他忍不住抹去她的淚,卻惹得向冬兒一聲哽咽,再也受不了的大哭出聲,低頭埋在他的胸口,哭得聲嘶力竭,撕心裂肺。雍昊淵只覺得自己跟她一起痛了,那慢慢泛濕的衣襟,還有號啕的哭聲,猶如赤裸裸的指控,聲聲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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